雍正又略坐了片刻,嘱咐她安心养胎,便起身离开了。
景仁宫那边,皇后听闻,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稍稍松弛了些许,脸上露出了近日来罕见的欣慰笑容。
“这孩子来的是时候,”她缓缓捻动着手中的碧玉佛珠,对身边的道,“本宫原以为她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倒还有几分命数。看来,前些时日让她服用的那些方子,到底是有效了。”
染冬也笑道:“甄嬛在西北查出身孕,娘娘本来头痛此事,如今淑嫔这边也诊出喜脉,简直是天意。”
若淑嫔生下皇子,皇后手中便多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筹码。
无论是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还是将来用以制衡可能携子归来的甄嬛,都绰绰有余。
皇后声音依旧平和,却透着一股冷意:
“你要多照看着延禧宫那边,务必让淑嫔龙胎平安落地。只要这孩子生下来,健健康康的,也不枉费本宫这些时日为她操心,百般回护她这一程。”
染冬垂首称是。
皇后又道:“将来,若她能谨守本分,本宫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可若她,因着有了皇子,便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么,也就别怪本宫……容不下她了。”
染冬心领神会,躬身应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如何做了。”
漠北,寒风如刀割。
一片背靠雅丹地貌的隐蔽绿洲中,零星点缀着几顶与沙丘同色的帐子。
这便是甄嬛一行人暂时的栖身之所。
甄嬛的小腹已隆起,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毡,坐在铺了厚垫子的胡床上。
连日奔波与心中忧虑让她清减了不少,但眼神依旧清亮。
流朱正小心翼翼地将烤热的奶羹喂到她嘴边。
果郡王允礼刚从外面回来,斗篷上还带着寒气。
他先在火盆边仔细烤暖了手,才走到甄嬛身边,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仍尽力舒展。
“外面情况如何?”甄嬛放下汤匙,关切地问。
允礼在她身旁坐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沈将军用兵如神,如今摩格可汗正为此焦头烂额,前方军心已有些浮动。”
他顿了顿,看着甄嬛的眼睛:“嬛儿,再坚持些时日。沈将军大军不日即可兵临城下,届时我与朝中精锐会在内部策应,定能护你周全,平安返京。”
甄嬛抚上小腹,眼中泛起一丝水光:“我信你,也信沈伯父。”
与此同时。
沈自山率领的大军已如天降,出现在城郊,完成了对城池的初步合围。
然而,此城城墙坚固,守军顽强,若强行攻城,必然损失惨重,且耗时日久。
沈自山站在沙盘前,眉头紧锁。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必须速战速决,在天气彻底恶化前,攻破此城!
就在这时,亲兵秘密引入一个人。
来人浑身包裹在厚重的黑色斗篷里,几乎与帐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直到亲兵退出,帐内只余他们二人,来人才缓缓抬手,摘下了风帽。
一张陌生的年轻面容暴露在跳动的烛光下。
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眉眼间甚至还能窥见几分属于少女的清丽轮廓。
然而,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长年累月积攒下的风霜。
她的皮肤因漠北的风沙显得有些粗糙,唇色浅淡,唯有一头乌发依旧浓密,被简单地绾在脑后,无半分钗环点缀。
沈自山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起身,谨慎地拱手:
“敢问阁下……”
女子抬眸看他,平静道:
“沈将军,我是朝瑰。”
朝瑰!
沈自山心头一震。
他虽从未得见天颜,却深知皇室谱系,知道许多年前,确有一位朝瑰公主,远嫁准噶尔和亲。
按辈分和经历推算,她应是已故老汗王的妻子,当今摩格可汗的庶母。
可沈自山万万没想到,这位名义上的“长辈”,竟会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女子。
估摸着,怕是比他的女儿眉庄年岁更小一些。
在这权力更迭如走马灯般的准噶尔,她这位来自大清的“遗物”,无子无宠,无依无靠,其处境可想而知。
所谓的“庶母”名分,非但没能带给她尊荣,反而让她成了新汗王眼中尴尬的存在。
她被这大漠吸干了所有的鲜活气。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更像是一具被抽空了灵魂、仅凭着某种执念支撑的躯壳。
“沈将军,”朝瑰公主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知道一条密道,可通城内西侧废弃的水门。那里守备松懈,因多年不用,几近被遗忘。”
沈自山眼中精光一闪:“公主为何助我?”
他问得谨慎,在这敌我难辨的境地里,他不得不防。
朝瑰公主嘴角牵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为何?”
“我十五岁离京,被送到这蛮荒之地,先后嫁与父子二人……沈将军,你说,我该恨谁?恨准噶尔的野蛮?还是恨紫禁城里,那道轻易决定我命运的旨意?”
她深吸一口气:
“我听闻……皇上此次兴兵,亦为接回那位怀有身孕的固伦公主,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一位女子如我一般牺牲。”
她看向沈自山,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此刻灼热得惊人:
“沈将军,我不要封赏,不求荣华。我只求你,破城之后,带我走!允我回到母亲身边。哪怕只是魂归故里,我也要回去!”
沈自山后退一步,双手抱拳,深深一揖。
“公主深明大义,沈某感佩!”
他声音沉肃,带着承诺的分量,“公主放心,待城破之日,沈某必亲派麾下最得力的亲卫,护公主周全,设法送公主归京与母亲团聚。此诺,天地共鉴!”
他略一停顿,补充道:“至于那密道之事,还需公主详加指引。末将,定不负所托!”
一个详尽的里应外合之计,就在这军帐之中迅速拟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