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电报,像块烧红的烙铁,揣在林枫怀里,烫得他坐立难安。三天,只有三天时间决定未来几年的路,甚至可能是一辈子的方向。他脑子里像是开了个杂货铺,去东北的憧憬、出国的诱惑、留下的安稳,还有小东北的呻吟、雷鸣模糊的脸、那两个日本技术员惊恐的眼神、怀里“绿色的雨”冰冷的触感……乱七八糟的念头挤作一团,吵得他脑仁疼。
他像只没头苍蝇,在指挥部和兵工厂之间来回乱转。兵工厂里,机器还在轰鸣,工人们看到他,都热情地打着招呼,眼神里是全然的信赖。那熟悉的机油味、金属摩擦的尖锐声、炉火的热浪,本该让他安心,此刻却让他更加烦躁。他伸手抚摸着一台刚刚调试好的子弹冲床,冰凉的钢铁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这曾是他最有成就感的地方,可现在,却感觉……有点小了。
“林工,你看这个参数……” 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拿着图纸跑来问他,眼神清澈,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这是“种子计划”的学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苗子。林枫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心思根本不在那复杂的图纸上,只能含糊地摆摆手:“啊……你……你先自己琢磨,回头再说……”
他逃也似的离开车间,走到外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山里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可他却觉得胸口更堵了。
王猛和周文博都刻意没来打扰他,但他们的目光,偶尔相遇,都带着无声的询问。王猛那直肠子,眼里写着“去东北干他娘的!”,周文博则更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者是不舍?
林枫躲进了存放图纸和资料的库房。这里相对安静,只有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他无意识地翻看着那些他亲手绘制、或带着学员们一点点整理出来的图纸——步枪改进图、子弹生产线示意图、“飞雷”火箭弹的构造分解……每一张图纸后面,都凝结着汗水,甚至鲜血。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点一滴攒下的家底,是他“存在过”、“奋斗过”的证明。
难道,就要这样放下,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或者,干脆远走海外,当个“旁观者”?
他不甘心。
可是,东北……那片广袤的黑土地,那些沉睡的工业巨兽,像磁石一样,散发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那才是真正能让他所学,发挥出最大价值的地方!那才是能真正让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快速挺起脊梁的地方!
“林工。”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林枫抬起头,是徐致远。他手里端着两个粗瓷碗,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野菜糊糊。
“一天没吃东西了,先垫垫肚子。” 徐致远把一碗递给他,自己靠着门框,慢慢吃着另一碗。
库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咀嚼声。糊糊没什么味道,带着点野菜的涩,但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多少安抚了一下林枫焦灼的肠胃。
“很难选,是吧?” 徐致远吃完,用袖子擦了擦嘴,看着库房里堆积如山的图纸和设备零件,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林枫叹了口气,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所剩不多的糊糊:“老徐,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根据地培养了我,兄弟们信任我,现在……现在好像要撂挑子……”
“撂挑子?” 徐致远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点苦涩,也有点看透世事的淡然,“林工,你把我从海外弄回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修修枪,造造子弹?”
林枫一愣。
徐致远站起身,走到一张巨大的、林枫凭记忆绘制的中国简图前,手指划过那雄鸡的版图,最终停在东北区域:“你看这里,鞍钢,抚顺煤矿,沈阳兵工厂……这些都是现成的骨架!虽然被破坏了不少,但底子还在!我们在这里,” 他的手指回到太行山的位置,“拼尽全力,也只能算是给这巨人的手指头,装上个锋利的指甲盖。可去了那里,我们有机会,参与到重塑这巨人筋骨血脉的过程中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灼热的感染力:“这不是撂挑子,这是……这是去一个更大的战场!一个没有硝烟,但同样决定国家命运的战场!”
林枫看着地图上那片被重点标注的黑色区域,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徐致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那扇被犹豫和顾虑锁住的门。
是啊,更大的战场……
他穿越而来,不是为了偏安一隅,搞个自给自足的小作坊就满足的。他的知识,他的见识,应该用在更广阔的地方!东北,就是那个能让他将脑海中的蓝图,真正付诸实现的、最理想的试验场!
至于风险?哪里没有风险?留在这里,就一定能安稳吗?国民党顽军的摩擦日益加剧,那两个日本技术员和“绿色的雨”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的炸弹!
出国?那更像是一种逃避。他林枫的根,已经扎在这片饱经磨难的土地上了,他做不到隔岸观火。
那么……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阳光,骤然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
他想去东北!他必须去东北!
那里有挑战,有困难,但也有无限的可能!那里才是他能够不忘“让国家强盛”这颗初心的地方!
就在这时,库房的门又被推开了,是周文博。他看了看林枫,又看了看墙上的地图,似乎明白了什么。
“想清楚了?” 周文博问,语气平静。
林枫深吸一口气,感觉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仿佛松动了一些。他站直身体,目光变得坚定,虽然声音还因为激动而有点微微发颤,但不再结巴,也不再乱用成语:
“想清楚了。我……我去东北。”
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立下军令状:“那里的工业基础,是国家未来的命脉。我不能……不能错过。这里的摊子,有老徐,有‘种子’学员们,我相信他们能接起来。至于……至于那些没完的事,” 他看了一眼怀里(虽然那油布包并没露出来),又想到窑洞里的日本技术员和小东北,“我会处理好,不留尾巴!”
周文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评估,最终,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释然。他点了点头:“好。既然你决定了,组织上尊重你的选择。我会向上级汇报。东北局那边,确实急需你这样的技术人才。”
王猛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听到林枫的决定,用力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嘛!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去了那边,好好干!给咱老根据地的兄弟们长脸!要是缺人缺东西,捎个信回来,老子给你想办法!”
林枫看着王猛那粗豪却真诚的脸,看着周文博那沉静支持的目光,看着徐致远眼中“早该如此”的笑意,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路,选定了。
尽管前路必然布满荆棘,尽管还有无数的未知和困难在等着他,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脚步从未如此踏实。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墙上的地图,投向那片广袤的、等待他去唤醒的黑土地。
初心不改。
新的征程,就在北方。
只是,在他踏上征程之前,那些缠绕着他的“尾巴”,真的能那么容易就处理干净吗?
窑洞里的中村和小林,听到这个决定,又会作何反应?
还有那瓶“绿色的雨”,最终会流向何方?
这些,都还是悬而未决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