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名钦天监博士的惊呼,如同烧红的烙铁戳进滚油,“滋啦” 一声在营地里炸开!原本因戍卫营封谷而躁动的人群骤然僵住,连风卷松针的沙沙声都戛然而止,唯有远处谷口的玄色旗帜仍在猎猎作响,衬得这寂静愈发诡异。
地宫之门要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扎向遗迹中央 —— 那片坍塌的断壁残垣间,九宫格地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顺时针转动,砖缝里渗的淡金雾气已浓如凝脂。高地上的沈静姝喉间发紧,袖中璃龙佩烫得惊人,几乎要透过衣料灼穿肌肤。萧煜桑皮纸上 “忍、待、准、狠” 四字猛地撞进脑海,时机!这便是他等的时机?
“快!快去看看!”
刘瑾尖细的嗓音像被掐住的猫,刺破了死寂。他被小太监们架着冲出大帐,红蟒袍下摆扫过满地紫檀念珠,那颗沾着鼻血的珠子被踩得咯吱作响。他望向地宫的眼神,活像饿了三月的野狗瞅见肥肉,全然忘了谷口虎视眈眈的戍卫营。
黑水营的疤脸汉子冷笑一声,拇指在弯刀柄上碾过,十余名死士立刻呈半月形包抄过去,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里,混着炸药引线轻微的 “簌簌” 声。北疆残部依旧蹲在原地,兽皮下摆盖住的手却都按在了刀柄上,狼头骨腰牌在晨光里泛着青白,像极了他们死去的族人颅骨。
沈静姝的掌心旧伤突然抽痛,她按住腕间疤痕看向哑奴。哑奴的蒙面布微微起伏,那双沉寂十年的眼睛此刻翻涌着惊涛 —— 有凝重,有追忆,更有一丝被晨光映出的、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恐惧。他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刀穗上的青铜丝,那是阮家军斥候的老标识,十年未动过的动作,此刻竟泄了底。
“哑叔,何时下去?” 她的声音压得比松涛还低。
哑奴猛地回神,指节在她腕间旧伤处轻叩三下 —— 是阮家军的 “危、观、待” 暗号。他先指了指下方三方对峙的刀刃,又指向地宫入口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最后做了个 “死” 的手势。石缝里的藤蔓被风吹得扫过他的刀穗,铜铃轻响里,藏着十年前狼突部偷袭时的血色记忆。
沈静姝攥紧蜡片,天光已足够亮,能看清背面九宫纹的刻痕深浅 —— 与地宫地砖的纹路分毫不差。中心 “客星” 符号的光芒短线,竟与她发间淬玉燕簪的燕翅纹隐隐相合。贞元七年秋,客星入传舍,阮家军案发恰在那时。这颗短暂划过天际的星,难道真要以她的血脉为钥?
下方的钦天监博士已被逼到石阶前。那入口哪是什么大门,分明是道嵌在岩壁里的窄缝,石阶湿滑如抹油,边缘刻着模糊的星官像,此刻正泛着莹莹白光,像极了尸身的磷火。年长的博士指尖抠着罗盘边缘,指甲缝里全是冷汗,袖中符纸滑出来半张,被风卷着贴在地砖的 “坎宫” 位。
“公、公公,星位已合,但需‘星钥’引动。” 他喉结滚了三滚,“或用特定信物,或、或需血祭 —— 要客星命格,或是…… 埋藏者血脉。”
“血脉?” 刘瑾的尖嗓陡然拔高,念珠绳在掌心勒出红痕,“哪个埋藏者?!”
博士的目光扫过沈静姝藏身的高地,又飞快收回,声音低得像蚊蚋:“符、符文记载…… 是阮家军旧部。”
沈静姝的指甲瞬间掐进掌心旧伤,血珠渗出来,滴在蜡片的 “客星” 符号上。下方的疤脸汉子突然拔刀,弯刀映着晨光扫过人群:“搜!找出阮家余孽!” 北疆残部的壮汉也站了起来,兽皮下的刀柄刻着半块玄鸟纹 —— 那是当年狼突部与阮家军结盟的印记。
僵局未破,地底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嗡 ——”
像是远古巨兽的喉鸣从地心滚出,地面肉眼可见地起伏了一下,石阶边缘的星官像光芒骤亮,随即又暗下去,像濒死者的呼吸。钦天监博士惨叫一声:“不好!地脉煞气要泄!机关要炸!”
“妈的!冲!” 疤脸汉子率先扑出,黑水营死士如黑潮涌上,弯刀劈在石阶上溅起火星。刘瑾的内卫立刻放箭,玄色箭羽擦着死士的耳畔钉进岩壁,箭杆还在嗡嗡震颤。北疆残部的狼嚎突然响起,他们竟绕到侧面,对着两方人马同时发难!
刀光剑影瞬间绞成一团。沈静姝亲眼看见一支羽箭射穿死士的喉咙,鲜血喷在星官像上,白光猛地暴涨。哑奴突然按住她的肩,眼神亮得惊人 —— 他腕间的青铜刀穗无风自动,铜铃响得急促。
就是现在!
哑奴弯腰抱起石头,宽大的粗布衫扫过石缝里的艾草,那是陈骞留下的最后痕迹。他脚尖点住岩壁凸起,沿着藤蔓遮掩的垂直石缝滑下,动作轻得像片坠叶。沈静姝紧随其后,指尖抓着潮湿的藤蔓,掌心旧伤被磨得生疼,却死死攥着蜡片与璃龙佩。
三人落在遗迹的断墙后,灰尘呛得石头捂住嘴。地宫入口的厮杀声近在咫尺,能听清弯刀划破皮肉的脆响,还有人死前的喉鸣。哑奴贴着墙根摸出去,蒙面布下的眼睫扫过地面的血渍,突然僵住 —— 血珠在九宫地砖上蜿蜒,竟顺着纹路流成了玄鸟形状。
沈静姝强迫自己盯着蜡片,“客星” 符号的光芒与地宫的白光遥相呼应,璃龙佩的温度已堪比烙铁。石头攥着她的衣角,小声道:“姐姐,佩佩烫。”
话音未落,地底的嗡鸣突然变尖!
石阶处的白光骤然敛去,随即爆发出刺目强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轰隆!” 一声巨响,整座山都在摇晃,那道窄缝竟向两侧裂开,露出丈宽的洞口!一股混杂着百年棺木腐气、朱砂与铁锈的冷风呼啸而出,卷着几片干枯的艾草叶,落在沈静姝脚边。
这哪里是地宫,分明是冥府的入口。
“冲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混战的人群疯了般涌向洞口。哑奴立刻拽住沈静姝,正要冲出 ——
“噗通!”
一个浑身是血的北疆汉子摔在断墙前,胸口的刀伤还在汩汩冒血。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突然定格在沈静姝敞开的领口 —— 那枚乌木平安符正露在外面,符上刻着阮家军独有的玄鸟变体纹,鸟喙处还有个细小的缺口,与萧煜的刺青一模一样。
汉子的瞳孔猛地收缩,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他抬起沾血的手,指向沈静姝,又指向地宫深处,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几个字:“阮…… 阮大小姐…… 快逃…… 里、里面有…… 哑……”
头一歪,他彻底没了气息。
沈静姝浑身冰凉。他说 “里面有哑”?是指哑奴?还是…… 另一个哑巴?她猛地看向哑奴,却见他脸色惨白,短匕 “当啷” 掉在地上 —— 那是他十年来第一次失手。
就在这时,地宫深处传来凄厉的惨叫。
是第一批冲进去的黑水营死士。那叫声不似人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撕碎,只持续了一瞬便戛然而止。洞口的冷风依旧呼啸,却多了股浓郁的血腥味,还有…… 一丝极淡的、熟悉的龙脑香。
萧煜,他已经在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