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积雪的声响格外刺耳，像要把破庙中未散的血腥气都碾碎在轮下。江谢爱坐在车厢角落，指尖还残留着攥紧剑柄时的僵硬，方才破庙中杨子轩的狞笑、刀锋的寒光，以及杨晨铭那句 “我的人，你也敢动” 的低沉嗓音，在脑海里反复交织，最后都凝结成他抬手挡在她身前时，肩甲上溅落的那点暗红血渍 —— 那血是为护她而流，可这份护佑里裹着的算计，却比刀锋更让人心头发冷。
杨晨铭就坐在对面，玄色衣袍上还沾着雪沫，他没去擦，只垂着眼摩挲着腰间玉佩，那玉佩与江谢爱手中的半块同出一脉，此刻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温润的光，却照不进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江谢爱偏过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喉间的火气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先破了沉默：“暗卫是你故意调开的。”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她想起方才吹响哨子时，寒风里只有哨音的回音，直到杨子轩的刀快要划破她颈侧时，杨晨铭才带着人出现 —— 他来得那样及时，仿佛掐着秒算准了她的险境，可这份 “及时” 里藏着的刻意，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杨晨铭抬眼时，眸色比窗外的雪夜更沉。他没否认，只是抬手解开了领口的玉带，露出锁骨下方那道狰狞的旧疤，疤痕约莫三寸长，边缘泛着淡淡的褐色，显然是多年前留下的旧伤。“你看这个。”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沉重，“前世江家倒台后，你躲在城郊别院，杨子轩就是用同样的手段，假意给你送‘救命粮’，实则在粥里下了慢性毒。我赶去时，你已经说不出话，只攥着我的袖口，指腹反复蹭着这道疤 —— 你说你早该信我，不该信他。”
江谢爱猛地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前世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来：模糊的药味、杨子轩温和的笑脸、还有最后她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花纹逐渐模糊时，确实有一只温热的手握着她的手腕，那手腕上似乎也有一道疤。可她前世到死都以为，那是杨子轩派人来 “送终”，却没想过，握着她的人竟是杨晨铭。这一点认知的颠覆，让她胸口发闷，方才的怒火竟泄了大半。
“所以你就把我推去险境，看我会不会重蹈覆辙？” 她还是忍不住质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杨晨铭，你把我的命当成什么了？是你用来验证‘教训’的筹码，还是你博弈棋盘上的一颗子？”
马车恰好驶过一段结冰的路面，猛地颠簸了一下。杨晨铭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她，却在半空停住，指尖蜷了蜷，又收了回去。他重新系好领口，将那道疤藏回衣料下，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你重生后，总说要自己护着自己，可你对杨子轩的防备，从来都不够。他假意忏悔，你便信了；他塞给你毒簪，你虽没真用，却也没立刻告诉我 —— 若我不逼你一次，下次他用更隐蔽的手段害你，你怎么办？”
江谢爱语塞。她想起第九十一章里，杨子轩哭着说自己是被胁迫时，她确实有过片刻的动摇；想起市井里听到江家通敌的流言时，她也是先自己去跟踪，而非第一时间与杨晨铭商议。杨晨铭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她自以为 “清醒” 的伪装 —— 她以为自己带着前世记忆就足够谨慎，可面对杨子轩的伪装，她还是会下意识地软下心防。
车厢里又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雪的声音不断传来。江谢爱低头看着手中的半块 “江” 字玉佩，指尖划过刻痕时，突然触到玉佩内侧有一道细微的凹槽，像是被人刻意刻上去的。她皱着眉翻转玉佩，借着车厢缝隙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那凹槽竟是一个极小的 “北” 字，藏在 “江” 字的笔画下方，不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跳。北？是指向北方，还是与北狄有关？前世江家倒台的罪名是 “通敌”，而传闻中与江家勾结的 “敌”，正是北狄。这玉佩是前世她赠予幼弟的，内侧的 “北” 字是谁刻的？是幼弟生前刻的，还是后来拿到玉佩的人刻的？她下意识抬眼看向杨晨铭，却见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冷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早就知道这玉佩内侧有字？” 江谢爱问道，声音里带着试探。
杨晨铭转过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眸色微深：“我只知道这玉佩是你幼弟的信物，至于内侧的字 ——”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是我在整理旧物时偶然发现的。但我没告诉你，是想等你自己发现 —— 有些线索，你亲自查到，比我告诉你更有用。”
江谢爱攥紧了玉佩，心里的疑团又多了一层。杨晨铭显然知道更多关于玉佩的秘密，却又不直说，还是在 “试探” 她。可他的话也没错，若这 “北” 字真与江家旧案有关，她亲自查到，才能更清楚其中的关联。
马车终于驶进杨府的侧门，停在廊下。仆从掀开帘子，外面的雪已经小了，只有零星的雪花飘下来，落在廊檐的灯笼上，瞬间化掉。杨晨铭先下了马车，转身想扶她，却被江谢爱避开了。她自己跳下车，动作有些仓促，裙摆扫过积雪，沾了些雪沫。
“我的命，我自己护。” 她站在廊下，抬头看着杨晨铭，眼神里没有了方才的愤怒，却多了几分疏离，“下次你若再用这种‘保护’的名义把我推去险境，就算你救我十次，我也不会再信你。”
说完，她不等杨晨铭回应，便提着裙摆转身朝自己的院落走去。廊檐下的灯笼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积雪上，显得格外单薄。
杨晨铭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他抬手摸了摸领口下的旧疤，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像是又回到了前世那个雪夜 —— 他抱着江谢爱冰冷的身体，看着她手边散落的半块玉佩，心里像被冰锥扎着疼。那时他就发誓，若有来生，一定要护好她，哪怕用她不喜欢的方式。
“大人，户部侍郎那边传来消息，说杨子轩被禁足后，仍在暗中联系北狄的人。” 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声禀报，“另外，我们查到，杨子轩死前曾派人送过一封信去北狄，信的内容还没查到，但送信的人已经被我们扣下了。”
杨晨铭眸色一冷：“把送信的人关在暗牢，别让任何人知道。另外，派人盯着江姑娘的院落，她若出门，务必暗中保护，但别让她发现。”
“是。” 暗卫躬身退下。
杨晨铭站在廊下，望着漫天的飞雪，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江谢爱发现了玉佩内侧的 “北” 字，这是好事，可也意味着，她离江家旧案的真相越来越近，同时也离危险越来越近。杨子轩背后的北狄势力，贵妃的野心，还有朝堂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都不会让她轻易翻案。
他想起方才江谢爱眼中的疏离，心里泛起一丝涩意。他知道自己的方式不对，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 前世的教训太惨痛，他不敢再赌，不敢再看着她因为轻信而送命。
而江谢爱回到自己的院落时，才发现桌上放着一个暖炉，炉火烧得正旺，旁边还放着一碗姜汤，热气袅袅。她不用想也知道，是杨晨铭派人送来的。她走到桌边，看着那碗姜汤，心里五味杂陈。她伸手摸了摸暖炉，温度透过瓷壁传到手心，暖了些寒意，却没驱散她心里的复杂。
她拿起那碗姜汤，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胸口的闷意。然后她回到梳妆台前，将那半块 “江” 字玉佩放在灯下，再次仔细看内侧的 “北” 字。这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是幼弟留下的线索，还是有人故意设下的陷阱？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雪落在竹叶上的声音。江谢爱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却只看到摇曳的竹影，没有任何人。她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往外看，廊下的灯笼亮着，雪还在飘，看不到任何人影。
是她太敏感了？还是真的有人在盯着她？她想起杨晨铭方才的话，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 或许盯着她的，不只是杨子轩的人，还有杨晨铭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可除了他们，会不会还有其他人？比如贵妃的人，或者北狄的奸细？
她关上窗户，回到桌边，将玉佩收好，放进贴身的锦囊里。不管这 “北” 字意味着什么，都是她查江家旧案的重要线索。而杨晨铭…… 她想起他心口的旧疤，想起他方才的解释，心里的疏离又淡了些，却还是没法完全放下戒备。
他们之间，就像这漫天的飞雪，看似靠近，实则隔着一层冰冷的距离。而这份距离背后，藏着前世的恩怨、今生的博弈，还有那些尚未揭开的秘密。江谢爱知道，这场 “心牢博弈”，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她坐在梳妆台前，望着窗外的飞雪，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杨晨铭的话，还有玉佩内侧的 “北” 字。新的线索已经出现，而新的危险，恐怕也在悄然靠近。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 —— 不管前路有多少陷阱，她都要走下去，为了江家，为了幼弟，也为了弄清楚前世今生的所有真相。
而此刻的书房里，杨晨铭正看着暗卫送来的密信，信上写着 “北狄使者近日将潜入京城，目标不明”。他攥紧了密信，眸色沉沉。北狄使者？是为了杨子轩的信来的，还是为了江谢爱手中的玉佩？不管是为了什么，这都意味着，京城的局势，即将变得更加复杂。而江谢爱，也将被卷入更深的漩涡之中。
他将密信烧掉，看着纸灰落在烛火里，缓缓熄灭。他知道，他必须尽快做好准备，才能护住江谢爱，护住这一世他想守护的一切。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会比他预想的还要猛烈，而他与江谢爱之间的信任，也将在这场风暴中，面临更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