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枯叶,也卷起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江谢爱背靠一块冰冷嶙峋的巨石,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眼前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藩王追兵的,也有她带来的、拼死护卫她的暗卫。残存的几名暗卫围在她身前,刀锋染血,身上伤口狰狞,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前方密林深处蠢蠢欲动的黑影。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一名肩头中箭的暗卫嘶哑着开口,声音因失血而微弱,却带着一丝绝望的清醒。他们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退路早已被彻底封死。
江谢爱的心沉到了谷底。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现——这山谷的走势,这风声的呜咽,都曾在某个冰冷的雨夜刺痛过她的灵魂。她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侧陡峭的山壁,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异响。
“右侧山壁!有埋伏!”她几乎是嘶吼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
话音未落,右侧山壁之上,数十支淬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破空而至!箭矢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射向江谢爱所在的位置。
“护住将军!”残存的暗卫爆发出最后的血性,用身体筑起人墙。几人瞬间被密集的箭雨射穿,倒下时仍保持着护持的姿态。鲜血喷溅,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上江谢爱冰冷的脸颊,刺得她心头一颤。
“撤!往左侧那道石缝!”江谢爱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喉头的腥甜,指着左侧山壁上一道狭窄、几乎被藤蔓完全遮掩的石缝,那是她前世记忆中唯一的生路!她记得,那石缝后是一条极险的羊肠小道,直通山外。
然而,追兵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一声凄厉的唿哨响起,密林中冲出数十名身披重甲、手持弯刀的精锐骑兵,为首一人面容阴鸷,正是藩王麾下最凶悍的先锋将乌恩。他狞笑着,挥刀直指江谢爱:“江家余孽!插翅难飞!拿下她,王爷赏金千两!”
铁蹄踏地,尘土飞扬,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碾压而来。残存的暗卫只剩下最后三人,他们背靠背,与江谢爱一起,面对着这钢铁洪流般的冲击。刀光剑影瞬间交织,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不绝于耳。一名暗卫为了替江谢爱挡下劈来的弯刀,手臂被齐肩斩断,惨叫着倒下。另一名暗卫则被马匹撞飞,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江谢爱手中紧握着一把从地上捡起的、还带着体温的短刀,眼神却异常冷静。她不再是前世那个毫无防备、轻易被谎言蒙蔽的闺阁女子。她利用地形,在乱石和树干间灵活闪避,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刺向追兵的破绽,逼退了数次近身的攻击。但双拳难敌四手,她的体力在飞速消耗,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动作渐渐迟缓。
乌恩看准时机,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取江谢爱腰腹!她避无可避,只能咬牙举刀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江谢爱虎口崩裂,短刀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身后的巨石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眼前阵阵发黑。
乌恩狞笑着上前,高高举起弯刀,刀尖滴着暗红的血珠,对准了江谢爱的心口:“结束了!”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江谢爱甚至能看清刀刃上自己苍白的倒影。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难道……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命定的结局?前世是毒酒,今生是乱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穿云裂石的咆哮,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从山谷入口处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边的愤怒与威严,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怒吼,瞬间震慑了整个战场!
紧接着,马蹄声如密集的鼓点,由远及近,轰然炸响!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只见山谷入口处,烟尘弥漫,一面绣着狰狞狼头的玄色大旗猎猎作响,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直插战场中心!旗开处,一骑绝尘,当先一人,身披玄色重甲,甲胄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从地狱深处杀出的修罗。他手中紧握一杆丈八长的精钢长枪,枪尖寒芒如雪,直指苍穹!
正是杨晨铭!
他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出的玄甲精骑,每一匹战马都训练有素,每一个士兵都眼神锐利如刀,沉默中透着令人窒息的杀气。他们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冲散了藩王追兵的阵型!
“我的人,你也敢动?!”
杨晨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狠狠砸在乌恩和所有追兵的心头。他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天的长嘶,随即如离弦之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扑乌恩!
长枪如龙!
杨晨铭的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致命的银色闪电,带着无匹的威势,狠狠刺向乌恩!
乌恩大惊失色,仓促举刀格挡。
“铛——!!!”
一声远比之前更加刺耳、更加暴烈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巨大的力量如同山崩海啸般爆发!乌恩手中的弯刀应声而断!枪尖去势不减,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狠狠贯穿了乌恩的胸甲!
“噗嗤——!”
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乌恩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枪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随即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飞,重重砸在十几步外的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将军!”
杨晨铭的出现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扭转了战局。他带来的玄甲精骑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如同绞肉机般冲入藩王追兵的阵中。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追兵的阵型彻底崩溃,哀嚎声、惨叫声、求饶声此起彼伏,迅速被淹没在玄甲骑兵的冲锋之下。
江谢爱靠在冰冷的巨石上,大口喘息着,看着那个在血与火中杀伐决断的身影,看着那身染血的玄甲如同战神般不可阻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来了……他真的来了!那句“我的人,你也敢动?”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她的心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
战斗很快结束。山谷中只剩下玄甲骑兵清理战场的身影和倒伏的尸体。杨晨铭翻身下马,沉重的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金属摩擦声。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江谢爱面前,蹲下身,冰冷的指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拂去她脸颊上沾染的血污和尘土。
“伤到哪里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压抑的怒火,目光在她身上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上逡巡,尤其是那道被乌恩刀风划伤、此刻正汩汩流血的左臂。
江谢爱摇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皮外伤……不碍事。”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他玄甲内衬的领口处——那里,有一抹暗沉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显然是旧伤在剧烈动作后崩裂了。她心头一紧,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手上的血污,轻轻拂过那处冰冷的甲片,试图擦去那碍眼的血痕,却只留下更深的污渍。
“你……”她刚想开口质问他为何如此冒险,为何身上带着旧伤,却被他打断。
杨晨铭猛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如同幽暗的漩涡,死死锁住她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后怕、愤怒、还有一丝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我说过,会接你回家!”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深重的承诺,“下次再敢把自己置于如此险境,我便……”
他的话语顿住,目光猛地落在她眼尾那道新添的、被飞石划开的细长伤口上。那伤口不深,却很醒目,殷红的血珠正缓缓渗出,如同点在她眼尾的一颗朱砂痣。杨晨铭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仿佛被这伤口刺痛了某种深埋心底的记忆,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恐惧。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拂过那道细小的伤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不准再这样冒险,听到没有?”他重复道,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深入骨髓的执拗。那眼神,那语气,让江谢爱瞬间想起了前世那个冰冷的雨夜,那个抱着她冰冷身体、在绝望中哭泣的身影……记忆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分。
江谢爱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痛楚和恐惧,心头微微一颤,到嘴边的质问终究咽了回去。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腕,感受着他指腹传来的微颤和那玄甲下压抑的体温,沉默地点了点头。
山谷的风依旧呜咽,但那刺骨的寒意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散了一些。杨晨铭扶着她站起身,动作带着刻意的轻柔。他环顾着满地的狼藉和尸体,眉头紧锁,眼中寒光闪烁。他俯身,从乌恩的尸体上拔下那杆贯穿胸膛的长枪,枪尖滴落的血珠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乌恩是藩王第一悍将,”杨晨铭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却带着一丝凝重,“他死在这里,藩王必会疯狂反扑。而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几具被特殊箭矢射穿的尸体,那些箭矢的箭头,淬着一种幽蓝的毒液,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光泽,“这些箭矢上的毒,并非我朝所有。藩王……果然勾结了外敌。”
他抬起头,望向京城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海:“一场更大的风暴,要来了。”
江谢爱顺着他目光望去,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壮丽而残酷的血红。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枚杨晨铭之前给她的、能召唤暗卫的哨子,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风暴将至,而她和他,已然站在了风暴的中心。前世的迷雾尚未完全散去,今生的博弈却已步入更深更险的漩涡。她看着他染血的玄甲,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那道关于“信任”的裂痕,似乎在生死一线间,被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悄然弥合了一丝,却又在更大的危机面前,显得更加脆弱和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