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幽暗的石室中跳跃,将林晚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她跪在尘土与腐朽的气息里,目光死死锁住面前那具枯骨。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停滞的呼吸。
那具枯骨的姿态奇异,双臂微微环抱,像是在守护着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遗忘的拥抱。更让她灵魂深处掀起惊涛骇浪的,是那骨相轮廓——那眉弓的弧度,颧骨的微凸,下颌的线条……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记忆深处反复剜蹭,勾勒出母亲那张温柔却早已模糊的脸庞。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熟悉感攫住了她,几乎要将她的心脏捏碎。
“不……不可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连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她猛地闭上眼,用力摇头,仿佛这样就能将眼前这具恐怖的“镜像”驱散。然而再睁开时,那具枯骨依旧沉默地躺在那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来自时光深处的残酷真实。
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在她体内疯狂撕扯。是母亲吗?那个在她童年记忆里只剩下一个温暖怀抱和模糊笑容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无数个日夜的寻找,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难道最终指向的,竟是这冰冷的墓穴和森森的白骨?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指尖冰凉,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几乎被绝望吞噬的瞬间,枯骨右手紧握的物体,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光泽。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她屏住呼吸,像一尊石像般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小心翼翼地拨开那枯骨指缝间凝结的、如同黑色琥珀般的泥土和腐殖质。
一点温润的触感传来。
她轻轻一拨,半块残缺的玉佩,终于从那紧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指骨中滑落,跌入她摊开的掌心。触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的温润感。玉质温润细腻,边缘因岁月侵蚀而显得圆润,断口处却异常锋利,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林晚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颤抖着,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了那块她从小贴身佩戴、视若生命的另一半玉佩。两块残玉在烛光下缓缓靠近。
“咔哒。”
一声轻响,如同命运齿轮咬合的叹息。
两块玉佩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断裂的纹路完美地交织,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古朴的圆形玉璧。玉璧中央,一个极其繁复、由无数细密云纹和星点构成的奇异符号,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仿佛蕴藏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力量。这符号……她从未在任何典籍上见过,却莫名地让她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悸动。
“娘……”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带着积压了二十年的酸楚和此刻找到“证据”的巨大悲恸,汹涌而出。滚烫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拼合的玉璧上,也落在那具枯骨之上。她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泥土,肩膀剧烈地抽动,压抑的哭声在空旷死寂的古墓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无助。这哭声里,有找到“母亲”的绝望确认,有对命运残酷的控诉,更有一种被巨大谜团彻底笼罩的茫然。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低沉,化为断断续续的抽噎。林晚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目光再次落在那具枯骨上。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仔细观察着。
目光扫过枯骨的肋骨,在烛光下,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靠近心脏位置的几根肋骨上,清晰地残留着几道深色的、不规则的凹痕!那痕迹绝非自然腐朽或地质压力所能形成,更像是……被某种极其锋利、带着奇异弧度的利器,狠狠刺入又拔出后留下的!痕迹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骨裂,指向一种极其暴力的终结方式。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母亲……或者这个与母亲容貌如此相似的人,竟然是死于非命?是谁?为什么?这古墓,这玉璧,这致命的伤痕……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血腥的过往?
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和恐惧,颤抖着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去枯骨颈骨附近残留的少许腐朽织物碎片。在颈骨与肩胛骨连接处的凹陷里,一点极其微弱的金属光泽,在烛光下一闪而逝。
她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拨开那点几乎化为尘埃的织物。一枚小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物件,显露出来。它呈暗银色,形状极其古怪,像是一只蜷缩的、长着复眼的虫子,背上还刻着几个细小如蚊足的、她完全无法辨识的符号。这枚徽章质地冰冷,造型诡异,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非人间的气息。
林晚小心翼翼地捏起这枚徽章,放在掌心。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这东西……是什么?是凶手留下的?还是……这具枯骨身份的某种标记?它和玉璧中央的神秘符号,又有什么关联?无数个疑问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住她的思维。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枚诡异徽章,试图从那细小的符号中解读出任何一丝线索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断裂声,如同冰锥骤然刺破死寂,从古墓入口通道的方向传来!
林晚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她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悲伤、疑惑、探究在瞬间被最原始的恐惧取代。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全身肌肉绷紧,猛地吹灭了身前的蜡烛!
黑暗,浓稠如墨,瞬间吞噬了整个石室。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来了!
是谁?是那个一直暗中窥伺、如同跗骨之蛆的追踪者?还是……与这枚诡异徽章有关的存在?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追踪了她,还是……他们本就知道这古墓的存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林晚强迫自己冷静,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中高速运转。不能坐以待毙!她猛地低头,借着从入口通道缝隙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迅速将拼合完整的玉璧和那枚诡异的虫形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玉硌得她掌心生疼。然后,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冰冷的石壁,以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滑向石室后方那片更深的、被巨大石棺阴影笼罩的黑暗角落。
她蜷缩在石棺与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后背紧贴着冰凉刺骨的石壁,试图将自己完全融入黑暗。耳朵竖立着,捕捉着外面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声响。
脚步声!
沉重、稳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正由远及近,一步步踏在古墓通道的青石板上。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那脚步声不止一个!至少……两个人!
他们停在了石室入口处。林晚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金属物品轻微碰撞的冰冷声响。
“妈的,这鬼地方……”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石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闭嘴!”另一个声音立刻打断了他,这声音更加冰冷、锐利,如同淬毒的冰棱,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仔细搜!任何东西,任何痕迹,都别放过!尤其是……玉的碎片。”
林晚的心脏骤然沉到了谷底!玉的碎片?他们果然是冲着玉璧来的!他们知道玉璧在这里!甚至……他们可能知道这玉璧意味着什么!那这具枯骨……他们是否也知道她的身份?或者说,他们就是……
“头儿,”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这地方……阴气太重了。刚才那声音,您听见没?像……像什么东西在哭……”
“哭?”冰冷的声音嗤笑一声,充满了不屑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那是风声,或者老鼠。别自己吓自己!我们的任务,是把东西找出来,把碍事的……处理干净。明白吗?”
碍事的……处理干净?
这几个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浑身冰凉。他们不仅知道玉璧,还知道……她在这里!或者说,他们知道会有人来这里!这根本不是偶然的发现,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等着她主动跳进来的、致命的陷阱!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压了回去。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握紧了手中的玉璧和徽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玉璧中央的符号似乎在她掌心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着她的恐惧和愤怒。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直接踏入了石室!沉重的靴子踩在碎石和尘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刺破黑暗,在石室里胡乱扫射。光柱扫过空荡荡的地面,扫过那具依然保持着环抱姿态的枯骨,最后,停留在了枯骨原本躺卧的位置——那里,只剩下被翻动过的泥土和林晚匆忙离开时留下的、浅浅的拖痕。
“这里!有人来过!”冰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暴怒,“痕迹很新!追!”
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向石室后方,朝着林晚藏身的角落直射而来!
光柱的边缘已经扫到了她蜷缩的脚尖!
林晚的呼吸彻底停滞,大脑一片空白。逃!立刻!马上!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在生死关头被瞬间压下,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就在那致命的光柱即将完全笼罩她的前一刹那,她猛地发力,如同离弦之箭,从石棺的阴影中暴起,朝着石室另一侧一个她之前发现的、极其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裂缝冲去!
“在那里!”沙哑的声音惊恐地尖叫起来。
“拦住她!”冰冷的声音暴怒如雷。
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瞬间在身后炸响,如同死神的鼓点,紧紧追来。林晚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手电光柱灼热的气息和敌人喷吐在颈后的、带着杀意的呼吸。
她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裂缝,身体在狭窄的石壁上擦过,火辣辣地疼。身后,一道凌厉的破空声袭来!她猛地侧身,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叮”的一声,狠狠钉在对面的石壁上,火星四溅——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闪着幽蓝寒光的短匕!
林晚连回头看的时间都没有,用尽全身力气挤进了裂缝深处。身后传来敌人愤怒的咆哮和撞击石壁的闷响。
裂缝狭窄而曲折,漆黑一片,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林晚只能凭着感觉,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向前爬行,身后敌人的怒吼和撞击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她不知道这裂缝通向何方,是生路,还是另一个更深的绝境。她只知道,必须逃!带着那块拼合的玉璧,带着那枚诡异的徽章,带着母亲惨死的真相线索,带着这如同噩梦般的一切,活下去!
黑暗中,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急促的心跳。手中紧握的玉璧,那中央的神秘符号,在绝对的黑暗里,似乎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执着的温热,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在她冰冷绝望的掌心,无声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