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铭批注在贪腐账本上的“阿爱,该你上场了”灼烧着江谢爱的指尖。
深夜,玉扳指突然发烫,将两人拖入同一个血色梦境——前世战场,杨晨铭为她挡下致命箭矢,血染红她的嫁衣。
她惊醒时掌心残留血腥味,而现实中的杨晨铭,正捂着心口旧疤在书房踉跄。
烛火在江谢爱书案上不安地跳跃,将摊开的户部贪腐账本残页映照得忽明忽暗。指尖拂过那行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小楷——“阿爱,该你上场了”。墨迹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心口一缩。这行字,是杨晨铭故意留下的破绽,一个无声的邀请,亦或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她凝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试图从中剥离出杨晨铭的意图,却只感到更深重的寒意缠绕上来。这盘棋,他究竟想让她扮演什么角色?棋子,还是……同谋?
夜色浓稠如墨,窗外风声渐起,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像某种不祥的低语。案头那枚从不离身的玉扳指,此刻却异乎寻常地温热起来,热度透过指腹,一丝丝渗入骨髓,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江谢爱下意识地攥紧了它,那温热瞬间变得滚烫,如同烙铁!眼前烛光骤然扭曲、拉长,整个书房的景象开始剧烈晃动、旋转,最终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猩红彻底吞噬。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灌满鼻腔,呛得她几乎窒息。脚下是泥泞焦土,踩上去黏腻冰冷,混杂着硝烟、焦炭和某种令人作呕的腐臭。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兵刃碰撞的铿锵、垂死者的哀嚎,如同无数把钝刀,狠狠刮擦着她的耳膜。她置身于一片修罗场!
视线艰难地穿透弥漫的烟尘与血雾,她看到了自己——或者说,是前世的自己。一身刺目的红嫁衣,在尸山血海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的、即将凋零的牡丹。她惊惶地四顾,脚步虚浮,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战场惊吓得失了魂。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从斜刺里冲出,带着决绝的杀气,直扑向“她”!那是一支淬了寒光的劲弩,箭矢破空,发出尖锐的厉啸,目标正是那抹脆弱的红色!
“不——!”江谢爱在梦中失声尖叫,声音却被淹没在震天的厮杀里。她拼命想冲过去,想推开那个“自己”,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另一个更高大、更迅捷的玄色身影猛地扑了过来,用尽全力将那红衣女子狠狠推开!是杨晨铭!他前世的模样,冷峻如霜,眼神却带着一种江谢爱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炽热。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支本该射穿红衣女子心口的弩箭,深深没入了杨晨铭的后背!箭尾狰狞地翕动着,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流,瞬间染红了他大半的玄色衣袍,又顺着他的身体,蜿蜒流下,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泥泞的土地上。
被推开的红衣女子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杨晨铭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喉头涌上的腥甜咽了回去。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那红衣女子,脸上竟挤出一个极其苍白、却又异常温柔的笑意。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更多的鲜血。他伸出手,颤抖着,想要触碰那片被血染得更加妖异的嫁衣,指尖在离衣袖几寸的地方,终究无力地垂落。
他高大的身躯轰然向前倾倒,像一座崩塌的山岳,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泥泞里,溅起一片污浊的血花。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红衣女子,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眷恋,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那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谢爱的心上,让她在梦中都感到窒息般的剧痛。
“啊——!”
江谢爱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身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摊开手掌,指尖还残留着梦中的黏腻感,鼻尖似乎萦绕着那挥之不去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片刺目的红,杨晨铭倒下时绝望的眼神,还有他心口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烙印,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神经。
“前世……”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个模糊的、关于前世死于乱军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场血腥的梦境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原来,他是这样死的?为了……救她?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她心中那片被仇恨冰封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的、混乱的刺痛。她恨他囚禁她,恨他算计她,恨他毁了她的一生……可眼前这画面,这以命相护的决绝,又该如何解释?那眼神里的痛楚与绝望,难道是假的?
混乱的思绪如同无数乱麻,将她紧紧缠绕。她下意识地摸向颈间,那里空空如也——那支杨晨铭曾送她的木簪,早已被她愤然丢弃。此刻,她却莫名地感到一种强烈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就在这时,书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闷响。像是沉重的身体撞在了桌案上,又像是……极力压抑的痛哼?
江谢爱的心猛地一沉。她顾不得多想,掀开被子,赤着脚就冲了出去。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单薄的衣衫,让她打了个寒颤,却无法冷却她此刻焦灼的心。
书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点微弱的烛光。她屏住呼吸,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昏黄的烛光下,杨晨铭背对着门,正站在书案前。他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左胸的位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佝偻着,似乎在极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他另一只手撑着桌案,手背上青筋暴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那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脆弱和狼狈,与白日里那个运筹帷幄、掌控一切的权臣判若两人。
江谢爱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梦中那支穿透后背的弩箭,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与此刻他捂住心口的动作,诡异地重叠在一起。那个位置……正是前世箭矢贯穿之处!难道……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推门走了进去。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杨晨铭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受惊的猛兽。他迅速松开按在心口的手,挺直了脊背,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然而,那瞬间的苍白和额角的冷汗,以及他下意识想要掩饰的、微微不稳的呼吸,却逃不过江谢爱的眼睛。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只是那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来不及完全掩去的痛楚和一丝……狼狈的惊愕?他看着她赤着脚站在门口,单薄的衣衫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深夜不睡,在此作甚?”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努力维持着平日的威严。
江谢爱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他刚才按住心口的位置。那玄色锦袍的衣料下,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的痕迹。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一步步走近,脚步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杨晨铭看着她逼近,眼神变得复杂难明,有警惕,有探究,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桌案边缘,退无可退。
江谢爱在他面前站定,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气息。她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伸向他的左胸。
“你……”杨晨铭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阻止,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江谢爱的手,最终还是落在了那片衣料上。隔着柔软的锦袍,她清晰地感受到,在那皮肉之下,有一处坚硬的、凸起的疤痕!形状、位置……与梦中那支致命弩箭贯穿的地方,严丝合缝!
指尖触碰到那处疤痕的瞬间,江谢爱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混乱、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抬起头,撞进杨晨铭深邃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此刻再无半分伪装。里面翻涌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痛楚、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和动摇,唇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极其苍凉的弧度。
“看到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这疤……两世了,都在。为你挡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挖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江谢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又在瞬间被心头那团混乱的火焰烧灼得剧痛难当。前世他为她挡箭而死,今生他心口留着这狰狞的旧疤……那场将她拖入地狱的婚姻,那囚禁她的牢笼,那些冰冷的算计和伤害……难道都源于这执念?这跨越两世的、以命相护的执念?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质问,在这一刻都撞上了这血淋淋的真相,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真相,逃离他眼中那片能将她灵魂都吸进去的痛楚深渊。
她猛地转身,踉跄着冲出书房,赤足踩在冰冷的石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心口那片被撕开的、混乱灼痛的伤口,在无声地淌血。
书房内,烛火摇曳。杨晨铭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靠着冰冷的桌案,按在心口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他望着江谢爱仓皇逃离的背影,眼底那片浓重的痛楚和疲惫深处,悄然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悲悯的释然。
“终于……要开始了吗?”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寂静的夜里。窗外,风声更紧了,吹得檐角的风铃发出一阵细碎而急促的叮当声,像是在催促着什么,又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不安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