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总带着淬骨的寒,即便已入春,黎明时分的军帐外仍飘着细碎的雪粒,落在帐篷的帆布上,簌簌声像极了江谢爱从前在灯下缝补衣物时的针脚。杨晨铭站在军帐中央,指尖捏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素笺,纸上是江谢爱熟悉的字迹,墨痕里还掺了点商盟特有的防蛀香料,清浅的气息透过纸页漫过来,竟让这满帐的兵戈气淡了几分。
“邻国粮草囤积在西山口,主帅乌勒贪功,昨夜已将大半兵力调去攻打赤水城,只留三百人看守粮草。” 杨晨铭的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帐内的将领,“李将军,你率五千轻骑从东侧绕后,务必在子时前抵达西山口,点火后不必恋战,引敌军回援即可。”
帐下的李将军抱拳应诺,铠甲碰撞的脆响在帐内回荡。他看着杨晨铭眼下淡淡的青黑,忍不住多了句嘴:“相爷,您已三日未合眼,不如此战让末将代您坐镇中军?”
杨晨铭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素笺末尾那行小字 ——“眼药水在左袖暗袋,每隔两个时辰滴一次”。他想起离京前江谢爱为他整理行装时,指尖划过他眼睑的温度,那时她还嗔怪着说 “若再不管顾眼睛,往后连桃花都看不清了”,语气里的担忧像团暖絮,裹得他心口发沉。
“我得在阵前。” 他抬眼时,眼底的温柔已敛去,只剩战场统帅的锐利,“乌勒手里有前朝旧部送的布防图,若我不在,将士们心里没底。”
这话一出,帐内的将领们都静了静。他们都知道,此次邻国突然撕毁协议,绝非单纯的贪念 —— 前几日俘虏的敌兵口中,总断断续续提 “有人给我们指了路”,再联想此前太傅余党在西北的活动,谁都明白这背后定有牵扯。杨晨铭要亲自压阵,不单是为了稳军心,更是为了揪出那藏在暗处的手。
子时的梆子声在营地外响起时,杨晨铭已披好了铠甲。甲胄内侧的绸布上,“平安” 二字用朱红的线绣着,针脚细密,是江谢爱亲手绣的。他抬手按了按那处,冰凉的铠甲瞬间似也染了点暖意。帐外的亲兵牵来战马,马背上挂着的长弓是江谢爱特意让人打造的,弓梢刻了只小小的鹤,与她当年绣在平安符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相爷,李将军那边已传回信,说西山口的守军果然松懈。” 亲兵低声禀报,递来一个牛皮囊,“这是夫人让人从商盟加急送来的,说里面是能让马匹跑得快些的草料,还附了张字条。”
杨晨铭接过牛皮囊,指尖触到囊口塞着的字条,展开来看,只有短短一句:“西山口有暗河,若遇追兵,可引至河边,冰面薄脆,敌军必陷。” 字迹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极了她偶尔调皮时的模样。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将字条叠好塞进贴身处,翻身上马时,左袖暗袋里的眼药水瓶轻轻撞了下手臂,提醒着他别忘了滴药。
夜风吹得战袍猎猎作响,杨晨铭率着中军往赤水城方向行进。月色被云层遮了大半,只有零星的星光落在官道上,马蹄踏在积雪里,声音轻得像猫步。他偶尔会抬手揉一下右眼 —— 近来战事紧,他常忘了滴眼药水,右眼时不时会发疼,看东西也有些模糊。方才看江谢爱的字条时,他就悄悄眯了眯眼,怕被亲兵看出异样。
“相爷,前面就是赤水城外的敌营了。” 斥候来报,声音里带着兴奋,“李将军那边已点火,敌军大营里乱起来了!”
杨晨铭抬头望去,果然见西北方向有火光冲天,映得半边天都红了。他握紧长弓,一声令下:“冲!”
战马嘶鸣着奔出,将士们的呐喊声瞬间撕破夜空。敌军大营里果然乱作一团,乌勒正忙着调兵回援西山口,哪料到杨晨铭会率军从正面突袭。营门的守军来不及反应,就被明军的长枪刺穿了铠甲,鲜血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凄厉的红梅。
杨晨铭一马当先,长弓搭箭,瞄准了营中那个穿着鎏金铠甲的身影 —— 那是乌勒的副将。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地射中了副将的咽喉,副将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敌军的阵脚更乱了。
“杨晨铭!你敢毁我粮草!” 乌勒提着大刀冲了过来,脸上满是狰狞,“我受了高人指点,早知道你会来,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杨晨铭冷笑,拔出腰间的佩剑迎了上去。刀剑相撞的瞬间,他能清晰地看到乌勒眼中的疯狂 —— 这不是普通的敌军主帅该有的眼神,倒像是被人逼到了绝境,只能拼死一搏。他心里一动,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乌勒的刀砍向自己的左肩,同时右手的佩剑猛地刺出,刺穿了乌勒的铠甲。
“高人?” 杨晨铭的剑尖抵在乌勒的心脏处,声音冰冷,“是谁给你的布防图?”
乌勒咳着血,眼神却依旧倔强:“我不会说的…… 他说了,只要我杀了你,就能……” 话没说完,他就头一歪,没了气息。杨晨铭皱眉,伸手去摸乌勒的怀中,摸出一块刻着 “苏” 字的令牌 —— 与当年苏氏旧人手中的令牌一模一样。
“相爷!敌军投降了!” 亲兵跑来禀报,脸上满是喜色,“我们赢了!”
杨晨铭收回佩剑,看着眼前跪地求饶的敌军,又看了看手中的 “苏” 字令牌,心里的疑虑更重了。乌勒口中的 “高人”,显然是苏氏的残余势力。可苏氏旧人不是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吗?怎么还会有人在北境活动?而且还能拿到明军的布防图…… 他忍不住揉了揉右眼,疼痛又犯了,眼前的令牌似乎也变得模糊起来。
“先清理战场,把乌勒的尸体收好,还有这块令牌。” 杨晨铭将令牌递给亲兵,“另外,派人去西山口接应李将军,让他务必仔细搜查,看看有没有苏氏旧人的踪迹。”
“是!”
将士们忙着清理战场,杨晨铭走到一处篝火旁,坐下休息。他从左袖暗袋里摸出眼药水瓶,拔开塞子,往右眼滴了两滴。清凉的药液缓解了疼痛,他闭上眼,靠在篝火旁,脑海里又浮现出江谢爱的模样 —— 她此刻应该在京城的书房里,对着地图调度粮草吧?会不会又忘了按时吃饭?
“相爷,京城来消息了!” 另一个亲兵跑来,递上一封密函,“是陛下派快马送来的,说要亲自到城门迎接您班师回朝!”
杨晨铭睁开眼,接过密函。新帝的字迹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写得十分恳切:“叔父劳苦,朕已备好庆功宴,待叔父回京,朕要亲自为叔父斟酒。” 他看着密函,又想起江谢爱,嘴角忍不住上扬 —— 他终于可以回去见她了,回去看京城的桃花,回去陪她吃一顿安稳饭。
可他刚站起身,右眼又突然疼了起来,比之前更甚。他扶住篝火旁的木桩,悄悄深呼吸,怕被亲兵看出异样。他知道,这眼疾是前世打仗留下的后遗症,这辈子若不仔细调理,恐怕会越来越严重。江谢爱特意为他调配的眼药水,他总忘了用,想来回去又要被她嗔怪了。
“相爷,您没事吧?” 亲兵看出他脸色不对,关切地问。
“没事。” 杨晨铭摆摆手,强压下眼疼,“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就班师回朝。”
亲兵应诺而去,杨晨铭独自站在篝火旁,看着远处的火光渐渐熄灭。他摸了摸铠甲内侧的 “平安” 二字,又摸了摸贴身处江谢爱的字条,心里忽然有些不安 —— 乌勒口中的 “高人” 还没找到,那块 “苏” 字令牌也透着诡异,这次的胜仗,恐怕只是个开始。
他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夜色深沉,看不到尽头。他只希望,回去时能看到江谢爱平安的笑脸,也希望那藏在暗处的 “高人”,不要再伤害他在乎的人。
次日清晨,明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京城方向行进。杨晨铭骑在战马上,右眼偶尔还是会疼,但他没再揉 —— 他怕揉红了眼睛,江谢爱看到会担心。他看着身边欢呼雀跃的将士,又想起江谢爱送他离京时说的话:“等平定邻国,我们就去江南隐居。”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阿爱,我快回来了。只是这京城的风波,恐怕还没结束。那块 “苏” 字令牌,还有乌勒口中的 “高人”,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提醒着他 —— 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要守护的人。
队伍行至半途,杨晨铭收到了李将军的密报:西山口的粮草营里,发现了几具穿着明军服饰的尸体,身上都带着 “苏” 字令牌,像是被人灭口了。他捏着密报,眼神沉了下来 —— 果然,有人在暗中搞鬼,而且就在明军内部。
这个伏笔,他得回去和江谢爱一起解开。还有他的眼疾,也该好好调理了。他抬头望向远方,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官道上,温暖得像江谢爱的手。他笑了笑,轻轻夹了夹马腹,战马加快了脚步,往京城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