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旧深沉，月牙不知何时已隐入云层，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洒下黯淡的光。礼堂侧门被无声地打开，张振山和老陈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老陈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毫不起眼的深色帆布工具袋，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个刚从死神手中夺回的油布包裹。
礼堂内，小王正带着十二分的小心，仔细地将讲台后的杂物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一点点复原，抹去他们今夜来过的一切痕迹。值班员惴惴不安地守在门口，被张振山锐利的目光一扫，所有疑问都咽回了肚子里，只连连保证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今晚的“例行巡查”。
“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张振山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目光逐一扫过老陈和刚从门内出来的小王，“谁敢泄露半个字，后果自负！”
两人凛然应诺。
没有多做停留，张振山和老陈提着那个装着致命物品的帆布袋，身影迅速融入夜色，朝着场部保卫科方向疾步而去。他们需要将这个炸弹暂时封存在保卫科最内侧、由心腹日夜看守的隔离房间里，等待后续的专业处理。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黑影从不远处一栋废弃库房的墙角悄然缩回。周子强捂着狂跳的心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土墙，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惨白。他本来是心血来潮，想趁着夜色再偷偷检查一下舞台下的“布置”，却万万没想到，竟撞见了张振山和保卫干事从礼堂出来，手里还提着那个看起来就分量不轻的帆布袋！紧接着，他又看到小王在里面清理痕迹……
他们发现了！他们一定发现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炸弹……虽然并非他亲手放置，但舞台设计图是他出的，他多次钻到舞台下的行为必然会引起怀疑！一旦追查，他根本脱不了干系！想到于卫东的下场，想到那可能面临的严厉惩处，周子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
场部一间灯火通明的办公室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杨场长披着外衣，显然是从睡梦中被紧急叫醒，脸上还带着倦容，但眼神已是一片清明与震惊。在他对面，坐着那名身材高大、眼神锐利的军人连长，他军装整齐，似乎并未入睡。张振山则站在桌前，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刚才在礼堂发生的一切，包括那枚被拆除引信的土制炸弹。
“……情况就是这样。”张振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冷厉，“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我场重要集会、人员最密集时制造恶性事件。”
杨场长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盖跳了一下，他脸色铁青：“猖狂！无法无天！必须彻查！一查到底！”
军人连长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张科长处理得非常及时、果断，避免了重大伤亡。现在，我们的重点是下一步。”
他目光扫过杨场长和张振山，条理清晰地分析：
“第一，消息必须绝对封锁。除了我们三人以及直接参与拆除的两位同志和廖奎，不得再扩散。恐慌于事无补，只会打草惊蛇。”
“第二，明天的联欢会，必须照常举行。”他语气不容置疑，“而且要办得热闹，办得喜庆。我们要向外传递一个信号——第七农场一切正常，稳如泰山。这样才能让背后的老鼠以为计划仍在顺利进行，他们才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第三，”连长眼中寒光一闪，“我们来个‘引蛇出洞’。联欢会期间，我的人会换上便装，混入工作人员和观众之中。保卫科的精干力量也全部撒出去。重点监控所有在舞台附近徘徊、神色异常，尤其是可能会在预定爆炸时间前后，有意无意靠近舞台或试图提前离场的人。”
他看向张振山：“张科长，你提到的那个叫廖奎的年轻人，还有他爱人谢薇，他们心思缜密，观察力强。让他们如常参与联欢会，不必告知他们具体布控，只要求他们利用身份便利，留意任何不同寻常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之前怀疑过的那个周子强。他们的发现，可以直接向你汇报。”
杨场长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就按连长说的办！稳定压倒一切，但暗地里的刀子，必须给他掰折了！老张，布控的事情，你和连长的人紧密配合，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明白！”张振山挺直腰板，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
一场无声的抓捕行动，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悄然布置完毕。
廖奎和谢薇很快接到了张振山隐晦的指示——联欢会照常参加，多看，多听，少说，发现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风暴并未过去，只是从明处的爆炸威胁，转入了暗处的博弈与抓捕。他们被赋予了新的角色，也被更深地卷入了风暴的中心。那个即将举办庆典的礼堂，此刻在他们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大陷阱。
下一步，必须走得更加谨慎。
场部一间僻静的小会议室里，窗户被厚厚的帘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昏黄的电灯悬在头顶，照亮了围坐在简陋木桌旁的几张凝重面孔。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熬夜带来的焦灼气息。
杨场长、军人雷连长、张振山，以及保卫科长老陈，四人构成了此次秘密行动的最高指挥核心。桌上摊开着一张手绘的场部大礼堂平面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了几个醒目的圈点和箭头。
“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雷连长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他手指点在地图上的舞台区域，“敌人的目标是这里，时间很可能就是联欢会节目高潮、人员最集中的时刻。虽然炸弹已经拆除，但放炸弹的人，或者接应的人，一定还在我们中间。”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开始部署，展现出职业军人的干练与周密：
“我计划投入一个排的兵力，全部着便装，或者借用你们场部工作人员的身份。重点监控区域有三个：第一，舞台前后台，包括所有通道、道具堆放点；第二，礼堂所有出入口，尤其是侧门和小门；第三，”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点出了几个可能用于观察或接应的位置，“这些视线良好的角落，也要安排人手。”
“在外围，”雷连长继续道，“我会设置两道暗哨，控制住通往场外和东山、西头的主要路径。一旦里面有动静，或者有人企图外逃，确保能立刻封锁、拦截。”
杨场长深吸了一口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强调：“雷连长，老张，老陈，计划我同意。但有一点必须确保——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联欢会现场那么多职工群众，绝对不能惊扰到他们，不能引起恐慌！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对于这些隐藏在人民内部的败类，必须一击必中，绝不能让他们跑了，也不能给他们任何狡辩、抵赖的机会！”
“场长放心，”张振山沉声应道，他面前放着一份简短的名单，“内部协调和人员筛查我来负责。这是根据近期表现和廖奎他们之前反映的情况，初步拟定的重点观察名单，周子强排在首位。另外，我会安排几个绝对可靠、嘴巴严实的基层骨干，比如机耕队的赵小红，后勤的王保管员，让他们在各自岗位上，留意异常情况，但不会告诉他们具体内情。”
雷连长点了点头，对张振山的安排表示认可。随即，他目光转向张振山，特意提道：“还有那对年轻人，廖奎和谢薇。”
张振山立刻接话：“我已经初步跟他们谈了，要求他们留意异常。”
“嗯，”雷连长沉吟道，“他们是最早发现端倪的人，感知确实敏锐。我的意见是，给他们安排一个在后台流动性较强的工作岗位，比如道具临时调度、或者协助维持后台秩序。这样他们既有合理的理由在核心区域活动，观察视野也相对开阔。”
他顿了顿，语气严肃地补充：“但必须明确告知他们，他们的任务只有‘观察’。只看，不说，不主动接触任何可疑目标。无论发现什么，必须通过你安排好的、单线联系的保卫人员传递消息，确保他们自身绝对不被暴露。他们不是专业侦察兵，不能让他们直接面对危险。”
张振山郑重点头：“明白，我会亲自再跟他们强调纪律。”
方案细节被逐一敲定，人员分配，信号约定，应急预案……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大网，在这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围绕着那座即将迎来“庆典”的大礼堂，被悄然撒下。
会议结束，几人无声地离开会议室，融入即将破晓的昏暗之中。礼堂依旧静静矗立，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但内部已然暗藏刀兵，只等那按捺不住的毒蛇，自己游出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