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残留着推开木门时那冰冷、粗糙,甚至带着点木屑剥落的触感。林栀僵在门槛上,一只脚在里,一只脚在外,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响得她自己耳朵里都嗡嗡的,生怕这动静会惊扰了这死寂老宅里的什么东西。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厅堂深处供桌上的那点幽光。
深蓝色。不是陆辰言眼中那种疯狂旋转、想要吞噬一切的活着的漩涡,而是一种……更像深海底下、沉积了千万年的蓝宝石发出的光,沉静,死寂,却又带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冰冷的存在感。它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却像暗夜里一只无声睁开的独眼,冷漠地审视着她这个闯入者。
是危险?还是母亲和辰言指引她来寻找的线索?
林栀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里那枚已经变得冰凉黯淡的印章。金属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一丝微弱的痛感,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点。这印章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暖意,像是母亲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陆辰言最后那嘶哑的、破碎的“信…印章…”,还有他用尽力气将她推开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属于他自己的决绝……像电影片段一样在她脑子里反复冲撞,心口一阵尖锐的闷痛。
他拼死把她送到这里,绝不可能只是让她找个地方当鸵鸟躲起来。这旧居里,一定有什么能扭转局面的东西。
她深深吸了口气,那股混合着陈年灰尘、木头腐朽和潮湿泥土味的冰冷空气直灌进肺里,呛得她差点咳嗽,但也让她翻腾的血液稍微冷却了些。怕没用,慌更没用。她抬脚,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踏入了厅堂内部。
“吱呀——”
老旧的木地板立刻发出了抗议般的呻吟,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刺得人耳膜发痒。林栀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侧耳倾听。
除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只有窗外风吹过银杏树叶那永恒不变的沙沙声。没有突然冒出来的怪物,没有触发什么机关。
她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她开始一点点往里挪,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先用脚尖试探着落地,确认不会发出太大声音,才敢把全身重量压上去。眼睛死死盯着那点蓝光,余光则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两侧的黑暗。借着门口透进来的那点可怜月光,她能模糊看到一些高大家具的轮廓,像沉默的鬼影。应该是些老式的太师椅、茶几,还有靠墙摆放的、看不清花纹的屏风,上面都蒙着厚厚的灰尘,结满了蛛网,像是几十年没人动过了。
越往里走,那股子尘封的味道就越浓。而正对面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肖像画,也渐渐清晰起来。
画框是暗金色的,很考究,但同样积满了灰。画中的女子,穿着素雅的深色旗袍,梳着旧式的发髻,面容温婉清丽,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娴静的笑意。最让人在意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温柔,却又好像能看透人心,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淡然。林栀越看越觉得心惊,这眉眼,这神态,简直和陆辰言珍藏的那张他母亲的照片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画中人更年轻,气质更古典。
而且,画中女子的目光并非直视前方,而是微微垂眸,视线恰好落在下方供桌的那点幽蓝之上。这种构图,让林栀产生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画中人正透过漫长的时光,静静地注视着供桌上的东西,也注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没有恶意,但那种沉静的审视感,让她头皮有点发麻。
她终于走到了供桌前。
供桌是紫檀木的,木质极好,但岁月和潮湿让它失去了光泽,显得黯淡。桌上除了一个空香炉和一对早已锈蚀的烛台,最显眼的,就是那点深蓝幽光的来源——
一尊大约一尺来高的玉雕。
玉质极好,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能看出其温润细腻,触手生凉。但那颜色太特别了,是一种极其深沉的蓝色,不像普通的蓝宝石那么耀眼,反而幽邃得像把一片没有月亮的深夜天空,整个儿浓缩封存在了玉石里。玉雕的形态是一只林栀从未在任何书籍或传说中见过的异兽:龙头,但表情更显威严甚至狰狞,龟身,布满玄奥的纹路,四爪强劲有力,匍匐在一方同样质地的深蓝玉座之上,整体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而真正让林栀呼吸一滞的,是玉座前方,那个清晰的、与她手中印章大小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凹陷印记!
她猛地摊开手心,那枚失去光泽的印章静静躺着。她看看印章底部的家族徽记,又看看玉座上的凹陷。
心脏狂跳起来,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出来:这印章……是钥匙?这尊看起来就非同凡响的玉雕,是锁?或者说,是启动这“银杏旧居”某种隐藏机制的开关?
赌一把!
到了这个地步,瞻前顾后只有死路一条。林栀咬咬牙,压下指尖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冷的印章,对准玉座上的凹陷,轻轻地、稳稳地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这寂静中异常清晰的机括扣合声响起。
紧接着,令人震撼的变化发生了!
那尊深蓝玉雕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内部那沉寂的幽光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起来,像蓝色的水银在里面缓缓流动、荡漾,光芒柔和却极具穿透力,顷刻间将整个昏暗的厅堂映照在一片朦胧而神秘的深蓝色光晕里。几乎同时,她手中的印章也猛地变得温热,那原本黯淡的家族徽记重新焕发出纯净的白色光芒,虽然不像之前对抗“虚无之瞳”时那么璀璨夺目,却稳定而温暖,与玉雕的深蓝幽光交织在一起,非但没有互相排斥,反而像阴阳鱼般和谐共融,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嗡——”
一阵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乃至整座建筑骨架中传来的嗡鸣声响起,脚下的地板、周围的墙壁都传来轻微的震颤。下一刻,墙壁上、房梁上,甚至脚下的青砖缝隙里,无数道细微的、由深蓝和纯白两色光芒构成的复杂纹路次第亮起!这些纹路如同沉睡的神经网络被瞬间激活,蜿蜒盘旋,构成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复杂到让人眼花缭乱的立体图案,将整个厅堂,不,可能是整座老宅都笼罩其中!
一股温和却磅礴无形的力量以玉雕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轻轻扫过林栀的身体。这力量古老、苍茫,带着一种厚重的、坚定不移的守护意志,与她之前在公寓里感受到的那位“神明”冰冷、死寂、想要吞噬一切的威压感截然不同!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突然踏进了一个坚固无比的避难所。
还没等林栀从这奇迹般的景象中回过神,更让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正前方那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中女子的影像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轻轻晃动、模糊起来。紧接着,一道柔和的光影自画面上分离,像是一缕轻烟,袅袅婷婷地飘落下来,在她面前不远处,缓缓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周身散发着柔和微光的身影。
正是画中那位穿着旗袍的温婉女子!
此刻的她,比画上更加生动鲜活。眉眼间的温柔之下,是无法掩饰的历经世事的睿智,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岁月也无法磨灭的哀愁。她的目光落在林栀身上,平静,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你来了,”一个空灵、温和,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说道,并非通过耳朵听见,“带着‘守密人之印’。”
林栀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眼前的一切太过超现实,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您……您到底是……”她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
“我是苏婉清,”光影构成的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林栀手中光芒温润的印章,眼中流露出一丝深切的追忆和伤感,“辰言那孩子的外祖母。”
外祖母!陆辰言母亲的妈妈!
林栀瞬间明白了那强烈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也彻底理清了这其中的关联——母亲留下的印章、辰言母系家族的血脉、这座神秘的旧居,一切线索都指向了这里!
“苏……苏婆婆!”林栀激动得差点掉下泪来,慌忙躬身,语无伦次,“辰言他……他出事了!他被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东西缠上了,那个东西想占据他的身体!他……”
“我知道。”苏婉清的虚影轻轻打断她,语气里充满了深深的无奈和痛惜,仿佛这件事已经折磨了她很久,“从那股冰冷、死寂的力量在他身上苏醒的那一刻起,我就通过这‘蜃楼镇圭’感应到了。”她抬手指向那尊深蓝玉雕,“这座‘银杏旧居’,并非普通的宅院,它真正的名字是‘镇魂居’。这里的每一砖一瓦,都铭刻着守护符文,整个院落就是一个巨大的结界,其核心就是这‘蜃楼镇圭’,目的就是为了隔绝和压制‘祂’那样的存在。”
镇魂居?结界?林栀环顾四周墙壁和房梁上那些稳定流转着光芒的玄奥脉络,原来如此!这整座宅子就是一个针对那种超自然存在的巨大封印或者说庇护所!
“您能救他吗?求求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林栀像是快要溺毙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急切地上前两步,差点被散落在地上的碎木块绊倒,“无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无论有多危险,我一定要救他!”
苏婉清凝视着林栀,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带着一种审度,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希望后的欣慰。“好孩子,你的心意,你的决心,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正是你与辰言之间深刻的‘联结’,以及你手中这枚传承之印所认可的血脉共鸣,才能成功激活这沉寂多年的守护大阵,唤醒我这缕依附于画中的残存意识。”
她再次将视线投向那尊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玉雕,语气变得庄重:“此物,名为‘蜃龙镇圭’,乃是我苏氏一族世代守护的圣物。它并非凡玉,传说其核心是一块自天外坠落的‘寂灭星核’,经先祖大能以无上法力炼制,方能汲取虚空中的混沌之力,转化为这守护结界的力量源泉。它也是我们对抗‘祂’的最重要屏障。”
“‘祂’……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林栀终于问出了这个从始至终都让她恐惧和困惑的问题。
苏婉清的虚影似乎变得更加缥缈了一些,声音也带上了一种源自古老的凝重。“那是一位……在难以追忆的远古时代,就被诸多上古存在联手击败、其主体意识被打散陷入近乎永恒沉睡的古老之物。我们一族留下的典籍中,称其为‘虚无之瞳’。”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祂并非寻常意义上拥有喜怒哀乐的邪神,更像是一种……宇宙法则的化身,代表着‘归寂’、‘熵增’与‘万物终结’的概念。祂没有善恶之分,只是纯粹地遵循其存在的本能,要抹除一切‘变数’和‘不规则’,让一切重归绝对寂静、绝对平衡的‘虚无’状态。在祂的认知里,生命、文明、情感……所有这些动态的、充满意外性的存在,都只是需要被修正的‘杂音’。”
林栀听得心神俱震,后背发凉。归寂?万物终结?所以陆辰言才会在意识被侵蚀时,说出那些关于“杂音”、“修正”的冰冷话语。这敌人的层次,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辰言的母亲,我的女儿晚秋,”苏婉清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她的体质非常特殊,是百年难遇的‘通灵体’,天生就能容纳和引导远超常人的能量。我们苏家世代背负着看守封印、抵御‘虚无之瞳’侵蚀的使命,深知其中凶险。我和她父亲本以为,将她送入寻常世俗,远离家族的是非恩怨,隐姓埋名,或许能让她像一个普通女孩一样,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唉,人算不如天算。我们没想到,‘虚无之瞳’的碎片或者说影响力,会通过另一种我们未曾预料的形式渗透现世,并且……最终选中了晚秋,以及她的孩子。”
苏婉清的身影晃动了一下,显得更加悲伤。“辰言,不幸又或者说……宿命般地,完美继承了他母亲的‘通灵体’特质,甚至更为纯粹、强大。这使他成为了‘虚无之瞳’在这个力量逐渐复苏的时代,最理想的‘容器’。”
容器……这个词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林栀的心脏。她的辰言,只是一个……容器?
“所以……难道就没有办法,把那个‘虚无之瞳’从他的身体里、从他的灵魂里赶出去吗?”林栀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难,难如登天。”苏婉清轻轻摇头,虚影的面容布满愁云,“‘虚无之瞳’的意识碎片,一旦找到合适的‘容器’,便会像病毒一样与宿主的灵魂深度纠缠、融合。强行剥离,就像要把已经混合在一起的墨和水重新分开,极大的可能会直接导致辰言的灵魂本源随之崩溃、消散。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容器’与‘神明’的契合度会越来越高,辰言自我的意识会被逐渐同化、侵蚀,直到……彻底消失,成为‘虚无之瞳’降临世间的一个空壳。”
林栀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彻底消失……这几个字像是最恶毒的诅咒。
“但是,”苏婉清的话锋突然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虚影也似乎凝实了几分,“并非完全没有一线生机!‘虚无之瞳’并非全知全能,祂刚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一丝意识,力量远未恢复至巅峰。这座‘镇魂居’的结界,依托‘蜃龙镇圭’的力量,能暂时屏蔽祂对辰言这个‘容器’的精确感知,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我需要做什么?”林栀猛地抬起头,擦掉眼泪,眼中重新燃起近乎偏执的火焰。只要有一丝希望,她绝不会放弃。
“你需要找到‘定魂珠’。”苏婉清清晰而快速地说道,她的虚影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仿佛能量不稳,“那是我的曾祖母,苏家历史上最后一位达到‘守密人’巅峰境界的先祖,在‘虚无之瞳’上一次活跃时期,倾尽毕生修为和无数天材地宝炼制出的宝物。它的唯一作用,就是稳固魂魄,隔绝一切外在意识、尤其是这种概念级存在的侵蚀和同化。它是专门为了应对‘虚无之瞳’而生的克制之物。”
“定魂珠在哪里?”林栀迫不及待地追问。
“它不在我们所在的这个‘现世’。”苏婉清的虚影抬起变得有些透明的手,指向厅堂后方那条幽深黑暗的走廊,“在这座老宅的最深处,有一间密室。那里封印着一个极不稳定的入口,通往一个被称为‘间隙’的地方。‘定魂珠’就在上一次大战后,失落在了那片现实世界的夹缝之中。”
现实的夹缝?林栀的心猛地一沉。光是听名字,就知道那绝不是什么善地。
“那片‘间隙’,是现实规则最为薄弱扭曲之地,”苏婉清的语气充满了告诫,语速也加快了些,显然时间紧迫,“那里没有通常意义上的空间和时间概念,一切物理法则都可能失效。充满了混乱的能量乱流、时空碎片,以及……一些因执念或意外坠入其中、早已迷失本质的东西。而且,‘虚无之瞳’的力量在那里也可能有所渗透,你必须万分、万分小心!我的这缕意识依靠‘蜃龙镇圭’的力量显现,所剩的能量无几,无法维持太久,更无法随你一同前往。接下来的路,你只能依靠你自己,还有你手中这枚‘守密人之印’。它会与‘定魂珠’产生微弱的共鸣,指引你方向,并在关键时刻,激发最后的力量保护你。”
林栀低头看着手中光芒温润的印章,用力握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找到‘定魂珠’。”
苏婉清的虚影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欣慰却又带着无尽担忧的神情,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好孩子……辰言那孩子的命运,苏家最后的希望……就托付给你了。记住,在‘间隙’之中,不要相信你眼睛看到的表象,那里的一切都可能是扭曲的幻觉或陷阱。要相信你的心,相信你和辰言之间那份深刻的‘联结’。那份源于真实情感的纽带,或许是你在那片绝对混乱中,唯一不会迷失的坐标……”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忽,如同风中残烛。
“时间不多了……快去吧……穿过厅堂,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左转第三间房……推开靠墙的那个书架……后面……”
话音未落,苏婉清的虚影如同被风吹散的青烟,彻底消散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尊“蜃龙镇圭”依旧散发着稳定的深蓝幽光,墙壁和房梁上的符文脉络也依旧缓缓流转,维持着这片结界的安全。
厅堂里恢复了寂静,但那种被强大力量守护的感觉依然存在,让林栀稍微安心。
她站在原地,花了十几秒钟,拼命消化着刚刚获得的爆炸性信息。古老的宇宙级敌人,容器的悲惨命运,失落的神器,还有那个光听描述就让人不寒而栗的“间隙”……信息量巨大得让她头晕目眩,沉重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但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她瞬间清醒。没时间害怕了!辰言还在等着她!
她再次紧紧握住那枚温暖的印章,仿佛它能给予她无穷的勇气,然后毅然转身,迈着虽然有些虚浮但却坚定的步子,走向厅堂后方那条幽深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走廊。
按照苏婉清的指引,她快步穿过空旷的厅堂,脚下老旧地板的吱呀声像是为她送行的单调鼓点。走廊出现在面前,又长又暗,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颜色晦暗的房门,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空气中的尘埃味更重了,而且还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感,像是空间本身在微微扭曲,让视线都有些模糊,有种晕车般的不适。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种不适,心中默数着步数,走到走廊尽头,左转,停在第三间房的门口。
这扇门比其他房门显得更加古老厚重,木质黝黑,上面没有锁眼,只有一些模糊不清的、被岁月磨损的浮雕纹路,依稀能看出是些云纹和异兽的图案,透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她伸手抵住冰冷的门板,用力一推。
“嘎吱——”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房门应声而开。
门后是一间不大的书房。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空无一物,积满了灰。四面墙壁除了门,都被顶天立地的巨大红木书架占据,书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线装古书,但绝大多数书册都已经腐朽不堪,甚至有些一碰就会变成粉末的样子。
林栀的目光直接锁定在靠里侧墙壁的那个书架上。那个书架看起来格外沉重,而且与墙壁之间似乎严丝合缝。
她走到书架前,深吸一口气,扎稳马步,双手抵住书架侧面,用尽吃奶的力气往外推。
“轰隆隆……”
出乎她的意料,书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沉重,或者说,当她用力时,书架底部似乎有什么机关被触发,变得顺滑起来。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轰鸣和扬起的漫天灰尘,书架被她缓缓推开,露出了后面墙壁上隐藏的一扇门。
这不是普通的木门,而是一扇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看起来就异常坚固的矮门,高度仅容一人弯腰进入。门上刻满了与厅堂脉络相似的、更加复杂密集的深蓝与纯白符文,此刻这些符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芒,仿佛在呼吸。门的正中央,有一个与她手中“守密人之印”大小、形状完全一致的凹槽。
就是这里了!通往“间隙”的入口!
林栀的心跳再次加速,但这一次,除了紧张,更多的是决绝。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寂静、古老的老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将手中那枚温热的印章,用力按入了金属门中央的凹槽里。
“嗡——!”
金属门上的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深蓝与纯白两色光芒如同活过来的游龙,疯狂地交织、旋转,在门板上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散发着强大吸力的能量漩涡!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发出低沉的呼啸声。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瞬间攫住了林栀的身体,把她猛地往漩涡里扯!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可能代表着“安全”的老宅,然后闭上眼睛,彻底放松身体,任由那股狂暴的力量将她吞噬。
“啊——!”
天旋地转!这一次的感觉,比之前从公寓传送过来时强烈了十倍、百倍!根本不是什么穿过通道,更像是整个身体、连同灵魂都被扔进了一个超高速运转的破碎机里!视觉完全失效,眼前不是黑,而是无数难以形容的、扭曲混乱的色块和光线在疯狂闪烁、拉扯;听觉里充斥着各种尖锐的噪音、破碎的低语、无法理解的轰鸣;失重感、超重感交替碾压,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揉搓、撕扯!
这种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一瞬间,又仿佛永恒。
终于,就在林栀的意识快要被这无尽的折磨彻底撕碎时,那狂暴的力量骤然消失。
“噗通”一声,她重重地摔落在某个……难以形容的“平面”上。没有坚实的触感,更像是摔进了一团粘稠的、富有弹性的果冻里。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让她趴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狼狈不堪。
过了好一会儿,那让人想死的眩晕感才稍微缓解。她艰难地、晃晃悠悠地撑起身体,抹了把脸,然后抬起头,看向四周。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僵住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茫然而放大。
这里……就是“间隙”?
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前后左右,甚至没有上下之分。她仿佛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由各种无法形容的扭曲色彩和破碎光影构成的虚空之中。这些色彩和光影像是一锅被打翻的颜料,又像是宇宙诞生之初的混沌,缓慢地、毫无规律地流动、变幻、互相侵蚀。
远处,悬浮着无数巨大的、不规则的、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的碎片。每一片碎片中,都映照出截然不同的、光怪陆离的景象——有些是某个她熟悉或陌生城市的扭曲倒影,高楼大厦像融化的蜡烛般歪斜;有些是一片燃烧着诡异紫色火焰的森林;有些是彻底抽象、不断变幻的几何图形;甚至有些碎片里,闪过一些模糊不清、形态怪异的影子……
一些细微的、如同无数人同时低语、却又完全听不清内容的噪音,直接钻进她的脑海,混淆着她的思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的味道,或者说,什么味道都没有,却又让人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排斥和窒息感。
这里就是现实规则的夹缝,一切常理失效之地。
林栀站在原地,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渺小。在这片绝对混乱中,她该往哪里走?定魂珠,又会在哪里?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看向那枚“守密人之印”。
印章此刻散发着微弱但稳定的乳白色光芒,在这光怪陆离的背景中,像是一盏小小的指路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