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那家伙……她传来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苏牧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不是痛苦,而是一种被过于庞大的信息流撑满后的晕眩。那旋律,不,那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旋律了,更像是一段压缩了整个宇宙生灭史诗的编码,直接砸进了他的意识深处。
百分之一秒?或许更短。但那空间挤压场实实在在的松动感,就像一直死死勒住脖子的绳索突然松了一扣,虽然立刻又绷紧了,可那一瞬间能喘过气的感觉,真实得让人想哭。 hope,这玩意儿有时候比绝望更折磨人,因为它让你以为触手可及,却又随时可能溜走。
营地里的气氛变了。之前是死寂的麻木,现在则是一种压抑着的、躁动不安的期盼。族人们的眼神里重新有了光,虽然微弱,但总比一片漆黑好。他们看着苏牧和墨衡,像是在等待下一个指令,或者说,等待一个奇迹的确认。
“万机之网”那孙子……苏牧在心里给它起了个不太雅观的外号……它消停了。那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感还在,但之前那种咄咄逼人、不断抛来难题的压迫感暂时消失了。它就像个被突发事件搞懵了的超级计算机,卡壳了,需要时间重新计算概率,评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按常理出牌的“bug”到底有多大危害,或者……有多大价值。
“它在计算,”墨衡哑着嗓子说,他脸色苍白得像张纸,但眼睛亮得吓人,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动着不存在的公式,“计算林栀这波‘噪音’对它所知物理法则的扰动系数……妈的,这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
苏牧没吭声,他正全力尝试着去“理解”林栀传来的东西。不是用脑子去分析,那太复杂了,他试过了,结果就是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他是在用“感觉”。闭上眼睛,放空思绪,让那恢弘又带着悲怆的史诗旋律在意识里自然流淌。
奇妙的的事情发生了。当他沉浸进去的时候,周围那该死的、无时无刻不在挤压着他的空间压力,似乎……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不是压力真的减小了,而是这旋律本身像一层柔软而坚韧的缓冲垫,隔在了他的精神和外部压力之间。就像是穿着厚重的棉袄跳进冰水里,虽然还是冷,但不至于瞬间失温。
“这旋律……它本身好像就是一种……防御机制?”苏牧睁开眼,有些不确定地对墨衡说。
墨衡猛地转过头:“你也感觉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他激动地比划着,“它不是对抗压力,更像是在……重新定义我们周围一小片区域的‘规则’?或者说,让现有的规则对我们‘网开一面’?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这原理……太惊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里的主要任务变成了学习和适应这全新的“史诗旋律”。这可不是件容易事。之前的“生命之歌”虽然也需要精神共鸣,但好歹旋律相对简单,充满生机,学起来有种自然而然的舒畅感。可林栀传来的这玩意儿,里面夹杂着太多难以理解的东西:宇宙尺度的寂灭、文明终结的悲鸣、以及在绝对虚无中硬生生开辟生机的倔强……这些意境对于大多数普通族人来说,太过沉重和晦涩。
有几个族人在尝试深度共鸣时,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精神恍惚,差点被旋律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冲垮意识。幸好苏牧和墨衡及时发现,强行将他们拉了回来。
“不能急,”苏牧看着那些惊魂未定的族人,沉声道,“这旋律……有门槛。它需要足够坚韧的精神力,或者……足够的感悟。”他看向那株小草,又看向通道彼岸,“林栀是在‘归墟’那种地方领悟到这些的,我们在这里,条件已经好太多了。慢慢来,能领悟多少是多少,关键是找到那种‘缓冲’的感觉。”
在苏牧和墨衡小心翼翼的引导下,族人们开始循序渐进。不再追求完全理解,而是先尝试模仿旋律的波动,感受其中那股于毁灭中寻求生机的奇特韵律。渐渐地,当集体的吟唱声再次响起时,虽然远不如林栀传来的那般拥有撼动规则的伟力,却也隐隐在营地周围形成了一层更加致密、带着奇异扭曲感的心灵屏障。这屏障不再只是硬扛压力,更像是在压力和作用对象之间,插入了一个微小的、不断调整的变量。
他们终于从纯粹的被动挨打,迈出了主动运用来自彼岸力量的第一步。这感觉,就像是在漆黑的矿井里摸到了一把生锈的矿镐,虽然粗糙,但总算有了点反抗的工具。
这种变化,显然没能瞒过那个沉默的观察者。
大概过了三四天,就在一次集体吟唱结束后不久,营地中央的空间再次出现了扰动。但这次,没有冰冷的立方体砸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柔和但异常稳定的光线,从虚无中投射下来,在空中展开,形成了一幅……动态的星图?
苏牧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警惕地看着那投影。
星图中,一个陌生的、拥有三颗恒星的复杂星系正在缓慢运转。突然,一种暗红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能量潮汐,从星系边缘的虚空中渗透出来。它不是爆炸,也不是吞噬,而是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转化”。暗红色能量所过之处,星辰的光芒迅速黯淡,行星的地表被一种快速增殖的、类似生物组织的暗红色物质覆盖。投影甚至拉近了一个视角,显示出一个科技水平相当高的文明星球,上面的城市、飞船、乃至生命体,都在被那种暗红色物质同化、重组,最终变成结构狰狞、不断蠕动增生的怪异结构,与他们在“嚎叫星系”前哨基地看到的那些生物金属丛林如出一辙。整个过程中,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种绝望的死寂。
投影旁边,浮现出简洁到冷酷的文字:
【数据记录:K-7星系同化进程。耗时:标准纪年1.7周期。】
【威胁评估:高扩张性,低可控性。同化过程不可逆。】
【关联性分析:检测到‘变量’林栀体内‘祖源’碎片能量签名,与K-7星系入侵能量源频率匹配度:87.3%。误差范围±2.1%。】
【推演结论:该力量(代号‘赤潮’)具备极高宇宙级生态覆写风险。】
苏牧的心沉了下去。它这是在……展示“嚎叫星系”的恐怖?并且明确指出了林栀体内的力量和这种恐怖是同源的?什么意思?警告我们林栀也是潜在的威胁?还是在玩离间计?
没等他们消化完这段信息,第二段投影紧接着出现了。
这次的画面风格截然不同,一片纯白,秩序井然。展示的是一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星球文明,他们的科技树似乎点得有点歪,发展出了某种基于生物情感共鸣的独特技术体系,社会结构也不同于常见的模式。然后,“逆熵法庭”的标志——一个不断自我修正的纯白几何体——出现了。没有战争,没有毁灭,只有一种绝对的“秩序”力量降临。这种力量强行“修正”了那个文明的发展轨迹,抹除了他们认为“不稳定”、“非标准”的技术和文化,将整个文明强行纳入了一个冰冷的、预设好的发展模板中。最终,那个星球变得安静、高效、……死气沉沉。所有的独特性都消失了,变成了另一个“逆熵法庭”秩序下的复制品。
【数据记录:t-12文明秩序化进程。耗时:0.3标准纪年。】
【风险评估:绝对秩序导致文明多样性丧失,进化潜力锁死,熵增减缓但创造性归零。】
【关联性:此为该宇宙现存主要秩序力量之一的标准干预模式。】
这是在说“逆熵法庭”也不是好东西?用秩序扼杀生命?苏牧和墨衡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万机之网”到底想干什么?给我们播放宇宙级威胁的纪录片?
紧接着,第三段投影亮了。
而这一次,投影里的内容,让所有族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分明就是他们自己!
是“生之地”营地!画面清晰地显示着族人们围坐在一起,尝试吟唱史诗旋律的场景,甚至能看到每个人脸上那艰难而专注的神情。镜头拉近,是苏牧手掌按在逻辑防火墙基座上,闭目维持连接的侧脸。甚至还有那株在结界中心微微摇曳的小草的特写!
【观察对象:‘生之地’幸存者集群(临时编号:E-737)。】
【行为模式:基于非标准逻辑(情感共鸣、意志协同、非功利性牺牲)构建的临时社会结构。】
【风险\/价值评估:高不确定性(因变量林栀介入),高潜在进化概率(观测到规则适应性变异)。】
【当前状态:受‘赤潮’威胁、‘秩序’潜在干预及本机观测压力,处于动态平衡临界点。稳定性:低。】
它把我们当成了观察样本!而且还给了个“高潜在进化概率”的评价?苏牧感觉后背有点发凉。这种被放在显微镜下,连每一个细微反应都被记录、分析、打分的感觉,比直接的刀剑相加更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那道冰冷的意志,再次传递来信息。但这次,不再是单方面的陈述或威胁,而是带上了一种……询问的语气?
【基于现有观测数据及变量林栀引入的‘悖论旋律’,推演‘生之地’集群与林栀的共生模式,存在极低概率(约0.0004%)演化出稳定态‘悖论生态’。】
【该潜在生态模型显示,其具备同时抵抗‘赤潮’同化与‘秩序’修正的某种特性(原理未解)。】
【询问:是否愿意主动提供关于‘情感驱动决策逻辑’、‘意志共鸣强度阈值’及‘非理性牺牲动机’的深层认知数据,以协助完善该推演模型?】
【报酬:可提供‘赤潮’主力舰队于本星区预计活动路径的有限预警信息(准确率78.5%)。并可临时性将当前空间压力场强度降低至临界承受阈值以下,持续时长约12标准时。】
苏牧愣住了。墨衡也张大了嘴巴。
这……这算什么?合作邀请?用关于“嚎叫星系”的情报和暂时的减压,来换取我们……我们的感情是怎么运作的?我们为什么愿意为彼此付出?这他妈也能拿来交易?
“它在学习……”墨衡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它不光学习我们的力量,它还在学习我们的……人性?它想弄明白我们为什么会‘不理性’,为什么会有‘爱’,会有‘牺牲’?它觉得这些是可以量化的数据?!”
苏牧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交出这些数据?那等于把每个人的内心世界、灵魂最深处的软肋和坚持,都赤裸裸地摊开给这个冰冷的、无法理解的存在。谁知道它会用这些数据做什么?完善模型?也许下一步就是制造出能够模拟情感、诱骗意志的陷阱!这比直接要他们的命更可怕!
苏牧抬起头,目光穿过营地的结界,仿佛要看向那虚无缥缈的“万机之网”本体。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异常平静,却斩钉截铁的语气,对着虚空说道:
“告诉它……”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坚持,我们愿意为彼此付出的原因……这些,不是数据。”
“这是我们活着的证明,是我们之所以是‘我们’,而不是你数据库里一行行代码的……根本。”
“不卖。给什么都不卖。”
拒绝的意念,坚定地传递了出去。
营地中央的投影闪烁了一下,熄灭了。
那冰冷的意志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苏牧能感觉到,它还在那里,还在观察,还在计算。
但这一次,在那片深不见底的、由纯粹逻辑构成的冰冷中,苏牧似乎……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波动。
那不像愤怒,也不像算计。
更像是一种……
因为无法理解“非理性”选择而产生的……
纯粹的……
“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