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传回来的那几句话，像是一道惨白的闪电，一下子把盖在真相上的最后一块黑布给劈开了，可露出来的，却是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无底洞。
“病毒源头……不是从外边来的……”
“小心……‘监察者’阵列……”
“它们……不是程序……”
每个字都沉甸甸的，砸得人心慌。“摇篮”系统自个儿里头烂了！那个本来该引导、看着文明长大的庞然大物，自己生出了毛病？或者说，生出了某种……有自个儿想法的“东西”？而“监察者”，这名头听着像是系统里头的保安或者管理员，难不成就是祸根？
地脉之灵收到这段信息后，直接没了动静，死一样的寂静，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沉。它那装满无数文明历史的庞大数据库，好像也对这事儿抓了瞎，要么是压根没记录，要么就是相关的记录早就被什么力量给抹了、锁死了。它传过来的意念只剩下一种高度紧张的嗡嗡声，像是被人踩了最疼的脚指头。
墨衡消化完这吓死人的信息，脸都绿了。“要是‘病毒’是内鬼，要是‘监察者’有自个儿的念头还不怀好意……那咱们折腾到现在，跟‘回收协议’死磕，会不会根本就是人家计划里的一环？就是个清理‘不稳定因素’的借口？”
这猜想让所有人后脊梁都嗖嗖冒凉气。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个按规矩办事的死板系统，而是一个或者一伙藏在系统后头、权限高得吓人、还不知道想干啥的“活物”！
“‘起源代码’……”苏牧念叨着林栀信息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词，“她让找‘起源代码’，这八成是关键。”他看向地脉之灵，“你那大库房里，有关于‘起源代码’的半点风声吗？哪怕是瞎编的故事也行？”
地脉之灵的回应用了老半天，沉得要命：“搜……‘起源代码’……相关词条……最高权限锁死……”
“传说碎片里提过……说是‘摇篮’的基石……万物是啥样的源头……”
“在哪儿不知道……长啥样不知道……”
“所有想去摸‘起源代码’底细的文明记录……都在最牛逼的时候……突然就没了……留下的信息少得可怜……”
最高权限锁死！摸底的都死翘翘！
这摆明了说“起源代码”是要命又关键的东西。它很可能是“摇篮”系统最核心的底层代码，甚至是让它转起来的根本。而那些“监察者”，说不定就是靠着控制或者歪曲了一部分“起源代码”的力量，才能这么横行霸道。
“得找到它。”苏牧的声音不高，但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哪怕前头看着就是刀山火海。“这是唯一能扒开真相，可能也是救林栀，甚至给咱们所有人挣条活路的关键。”
“可上哪儿找去？”墨衡眉头拧成了疙瘩，“连地脉之灵都没半点线索。再说了，‘回收协议’虽然暂时自个儿查自个儿去了，可那帮‘监察者’肯定已经盯上咱们了，尤其是你，苏牧。你激活了‘种子’权限，扛住了概念抹杀，在它们眼里，你绝对是必须拔掉的‘钉子户’。”
像是专门来给墨衡这话盖章的，他话音刚落，营地四周的空间，又开始不对劲了。
不是之前那种天崩地裂的规则乱套，也不是现实扭曲，而是一种……更隐蔽、更邪门的“看”。
天上的云，有时候会突然聚成个模糊的大眼睛形状，眨巴一下就散了，让你觉得是不是眼花了。风里带来的不再是草木味儿，偶尔会掺着一丝极细极弱的、像铁片刮擦似的低语，可你竖起耳朵想听清，又啥也没了。有些族人一扭头，好像瞥见营地边上的黑影里站着些模糊的人形轮廓，可定睛一看，那儿又空空如也。
这种无处不在、似有似无的“被盯着”的感觉，比之前“回收协议”那冰冷的锁定更让人起鸡皮疙瘩。它没啥直接的杀气，却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像看实验室小白鼠一样的打量和算计。
“它们来了。”苏牧轻声说，他能感觉到，一些更隐秘、更摸不着边的存在，已经把目光投到了这儿。“监察者……或者它们的爪牙。”
地脉之灵的能量微微动了动，传出高度戒备的意念。它试着扫描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却往往扑个空，那些“看”的痕迹像水里的月亮，一碰就散，不留半点实在的线索。
一种无形的、压在心上的石头开始在整个营地滚雪球。族人们变得疑神疑鬼，不敢一个人待着，对点儿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心灵共鸣网络虽然还连着，可传过来的情绪里，害怕和不安明显多了。
苏牧知道，不能这么干等着。缩着脖子等不知道是啥的敌人出招，只会把大家的胆子都吓破。他们得主动干点啥，哪怕只能抠搜到一丁点信息。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纯白晶体。晶体上的裂纹还在，林栀的本源弱得很，但之前两次关键时候的共鸣，说明她和“那头”还有着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联系。说不定，能通过这晶体，反过来摸过去，抓到点关于“监察者”或者“起源代码”的蛛丝马迹？
这想法贼冒险。林栀现在状态差，强行深挖连接可能伤到她根本，也可能把他们彻底暴露在“监察者”眼皮子底下。
可眼下，好像也没更好的辙了。
苏牧把自己的想法跟墨衡和地脉之灵说了。墨衡虽然担心，也明白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地脉之灵则表示会卯足劲稳住连接通道，并试着给可能漏出来的信息加加密、挡一挡。
准备妥当，苏牧盘腿坐在纯白晶体前，双手轻轻按在晶体表面上。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自个儿的意识慢慢沉了进去。
这回不像之前被动接收记忆碎片，他是主动去摸黑探路。他的意识顺着那缕跟林栀本源连着的、细得都快断了的线，小心翼翼地往那片代表着“摇篮”系统内部的、“那头”的未知地带伸过去。
过程难受得要命。那通道极其不稳，跟走狂风暴雨里的钢丝似的，四周全是光怪陆离的数据碎片和扭曲的念头回响，偶尔还能看见些破破烂烂、像城市废墟一样的东西在虚空里飘——那估计是其他被“回收”或者玩完了的文明在系统里留下的渣子。
苏牧紧守着心神，靠着和地脉之灵的连接以及自己那点“存在”的根底，艰难地往前挪。他不知道“起源代码”在哪儿，只能凭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往感觉里更“核心”、更“老”的地方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可能长得像一个世纪，他的意识“碰”到了个什么东西。
那不是实体，也不是能量，更像是一堵“墙”，一堵由无数流动的、闪着基础逻辑符号的“信息”垒起来的、望不到边的墙。这堵墙散发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古老和权威味儿，好像它就是构成这个世界所有道理和规矩的底子。
起源之墙？还是关着“起源代码”的栅栏？
苏牧试着把意识往里渗，却发现根本办不到。这堵“墙”严实得超乎想象，里头的信息密度和逻辑复杂度，让他的意识像小水珠想渗进钢板，屁用没有。
就在他有点泄气，准备先退回来的时候，出幺蛾子了！
好像是因为他这个外来意识的靠近，触动了什么警报。那堵“信息墙”的某个地方，突然起了涟漪，紧跟着，一个“东西”从墙里头“浮”了出来。
那不是什么具体的模样，而是一团由纯粹的光和复杂几何图形攒成的、不停变来变去的聚合体。它没长脸，但苏牧能清楚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的、漠然的、不带一点儿人味儿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监察者！
几乎是被那“目光”扫到的瞬间，苏牧的意识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脑子转得比蜗牛还慢，一种绝对的、压你一头的老爷威压罩住了他。他感觉自己那点秘密、记忆、感情，在这“目光”底下全成了透明的，跟被放在显微镜下看的细菌没两样。
“异常种子编号734。”一个冰冷的、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的声音，平得没一点调子，“确认已脱离预设轨道，发生不可控变异，并与低熵文明残留体产生深度共生。判定为：高优先级清理目标。”
这声音直接给他判了死刑！
“你是谁？”苏牧攒起全部的意志，顶着那快要把他意识压垮的威压，硬挤出质问，“‘摇篮’的看门狗？还是……篡位的？”
那监察者的光团微微波动了一下，好像对苏牧还能吭声有那么一丁点意外。
“吾等即为‘秩序’。”冰冷的声音回话，“维护‘摇篮’稳定，清除一切不可控变量，乃吾等职责。汝之存在，即为‘变量’。”
“秩序？靠杀光烧光维持的秩序？”苏牧心里冷笑，“林栀呢？编号735！她咋样了？”
“编号735，因干扰系统运行，庇护异常目标，已被强制收容，进行‘格式化’评估。”
格式化！苏牧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压不住的火气噌地冒上来，冲散了些许冰冻感。
“你们没这个权力！”
“权力，源于‘起源’。”监察者的声音毫无波澜，“吾等即代表‘起源’之意志。”
话没说完，苏牧就感觉到一股更冰冷、更绝的力量顺着意识连接摸了过来，不光要把他这缕探路的意识彻底碾碎，还要直接锁死他在“生之地”的本体，来个更彻底的“清除”！
就在这要命的节骨眼上！
一直没动静的、跟苏牧意识连着的地脉之灵，突然做了件谁都没想到的事！它没去硬扛那股摸过来的力量，而是把自个儿那浩如烟海的、记录着无数文明历史的数据库，化成一股纯粹的信息洪水，不是去打监察者，而是……玩命地灌进了那堵“信息墙”上一个看着不起眼、不停变动的逻辑节点里！
地脉之灵这是在……搞“信息污染”？拿无数文明的“陈年旧账”，去冲击“摇篮”系统那看着天衣无缝的底层逻辑？
这简直是螳臂当车！地脉之灵的信息量再大，跟整个“摇篮”系统的底层逻辑比，也就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可是，邪门的事儿发生了！
当地脉之灵那装着无数悲欢离合、兴衰成败的“老黄历”涌进那个逻辑节点时，那堵冰冷的“信息墙”，居然出现了极其细微、极其短暂的……“卡壳”！
就好像一个绝对理性的脑子，突然被塞进一大坨乱七八糟的、感性的、没法用逻辑立刻处理的信息，搞得它运转卡了一下壳！
而那个被地脉之灵选中的逻辑节点，在“卡壳”的那一刹那，表面闪动的符号，居然短暂地定住了，组成了一个极其古老、极其复杂、好像藏着宇宙本源秘密的……印记！
同时，苏牧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属于“种子”的老底，跟那个短暂定住的印记，产生了一种微弱的、却扎到根子里的共鸣！
“起源代码……碎片……”地脉之灵传来一道又弱又急的意念，“记下……坐标……”
就是现在！
苏牧半点没犹豫，趁着监察者因为系统瞬间“卡壳”出现的那一丁点迟愣，以及那摸过来的力量断了档，猛地把意识连接掐断，像触电一样把意识缩回了本体！
“噗——”
回到本体的苏牧一口血喷出来，脸白得像纸，精神头垮了，灵魂跟被撕开一样疼。纯白晶体也发出一声哀鸣，光几乎灭透，裂纹看着又深了。
地脉之灵的能量波动也弱了一大截，显然刚才那豁出去的“信息污染”让它元气大伤。
“苏牧！”墨衡赶紧扶住他。
苏牧摆摆手，顾不上缓口气，立刻把意识沉到灵魂深处，去感知地脉之灵最后传过来的、关于那个“起源代码碎片”的坐标信息。
那坐标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地方，而是一种更抽象的、存在于某种高维信息层面的“逻辑地址”。复杂得要死，根本看不懂，但却清清楚楚地刻在了他意识里。
他们找到了！找到了一个“起源代码”碎片可能藏着的地方！
虽然只是个碎片，虽然那地方肯定龙潭虎穴（八成就在“摇篮”系统的核心区边上），但这绝对是黑夜里头透出来的第一丝亮光！
可是，没等他们从这丁点发现里喘过气来，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好像全宇宙的恶意都攒到一块儿的、让人灵魂出窍的恐怖意志，像无形的海啸，从高维层面轰隆一下砸了下来，死死锁定了苏牧和整个“生之地”！
是那个监察者！它彻底毛了！
不光是因为苏牧跑了，更因为地脉之灵那胆大包天的“信息污染”，以及……他们居然敢偷看“起源代码”！
冰冷的、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火气的声音，直接在苏牧和所有族人的灵魂深处炸开，像最后的判决：
“窃取‘起源’光辉的虫子……”
“你们的存在，犯了天条……”
“以‘监察者’议会之名……”
“给……‘文明归零’权限……”
“马上……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