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子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寂灭”威压散去之后,整个星域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安静里。不是平常那种夜晚的静谧,而是像刚经历了一场超大风暴后,整个世界都被抽空了声音的死寂。星光恢复了正常的闪烁,物理规则也老老实实地各司其职,仿佛刚才那场差点让宇宙归零的终极对抗,只是大伙儿集体做的一个噩梦,醒来只剩下一身冷汗。
但没人真的以为那是梦。空气中还弥漫着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耳朵里似乎还残留着规则崩断时的尖啸。更重要的是,心里头那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沉甸甸地提醒着每一个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星火同盟内部,没人组织,幸存者们就自发地开始了清理和统计。场面很压抑,没人高声说话,只有搬运残骸时发出的摩擦声,和偶尔传来的一声压抑不住的啜泣。伤亡数字粗略统计出来的时候,几个负责登记的老兵手都是抖的——熟悉的面孔少了太多,曾经热闹的聚居区成了废墟,更别提那些随着“起源之心”一起消散的、看不见摸不着却至关重要的文明底蕴,比如那些口口相传的历史歌谣,或者某个匠人独有的手艺诀窍。悲伤像是一层看不见的湿冷雾气,笼罩着这片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土地。
可就在这片悲伤和废墟之上,一些不起眼的变化,像石缝里钻出的嫩芽,悄悄发生了。
之前“万变之源”绽放时撒出去的那些“变量”种子,好像开始发芽了。不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变化,而是些细微处的不同。比如,一个负责维修引擎的技术员,之前对着一个卡了十几年的能量传导难题束手无策,今天早上给损坏的星舰接线时,脑子里莫名其妙就蹦出了一个全新的连接方案,一试,居然通了!他自己都愣了半天。又比如,几个孩子在废墟里翻找还能用的东西,捡到一块被能量风暴熔炼过的金属疙瘩,其原子排列方式古怪得很,强度高得吓人,还带着点微弱的能量感应,以前从没见过。就连青木族照料的那片灵能花园,里头蔫了吧唧的植物也开始抽新芽,有些叶片的纹路变得复杂了,散发出的生命气息更温和,滋润着周围焦黑的土地。
这种变化不是混乱的,不像野草疯长,倒更像是一种……有方向的“涌现”。好像宇宙的底层规则被悄悄加了一条隐藏说明:倾向于“可能性”和“往上走”。以前大家是在一条设定好的轨道上跑,现在轨道没了,但脚下好像多了一层看不见的、能托着你往前蹦跶的弹簧。
苏牧和林栀站在一片刚清理出来的高地上,下面是忙忙碌碌却异常安静的人群。苏牧的脸色还是白得吓人,走路都得林栀稍微扶着点。他能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和那个新生的“万变之源”有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像是一根被拉长了的橡皮筋,时不时传来一下微弱的悸动,提示着宇宙某个角落又有一颗“变量”种子悄咪咪地发了芽。林栀的状态则有点怪,她好像更“空”了,对周围空间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有时候一阵风吹过,她都能“看”到风里面裹挟的细微规则涟漪。
“咱们……好像真把天捅了个窟窿。”林栀望着下面正在自发重建家园的人们,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做梦似的恍惚,“‘不听话’、‘出意外’,现在好像成了这宇宙里……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了?”
“窟窿是捅了,福祸难料。”苏牧接话,他的目光没盯着近处,而是望着远处看似平静的星空,眉头微微皱着,“咱们是把‘寂灭’那条必死的路给撬弯了,可也等于把‘摇篮’的保险栓给拔了。以后的文明会变成啥样?会飞出什么样的怪鸟?谁也说不准。而且,‘主脑’和它后头那帮家伙,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它们吃了个大亏,下次再来,手段估计更阴险。”
仗是打赢了一场,可谁都明白,这远不是结束。只不过以后的较量,可能不再是明刀明枪的毁灭对守护,而是变成了更复杂、更熬人的……关于“可能性”的争夺战。比的是谁更能适应新规则,谁更能引导“变量”走向光明而非黑暗。
“咱们得立新规矩了。”墨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他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但眼睛里却烧着两簇火苗,“不是‘万机之主’那种把人当零件管的死规矩,也不是咱们之前为了活命搞的那套战时管制。得是一种……能兜底,但又给‘变量’留足折腾空间的……‘活’的秩序。”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星火同盟不能再只是个抵抗组织了,得转型,得变成一个能在新纪元里站稳脚跟、甚至能指点方向的文明灯塔。不然,光是内部冒出来的各种“变量”,就够喝一壶的。
接下来的日子,同盟一边收拾烂摊子,一边开始艰难的转型。不再把所有的资源都往战舰和武器上堆,反而开始大力搞教育、促交流、建档案。他们盖起了一座叫“万象学院”的大房子,不分种族、不论出身,只要对“变量”、对新规则好奇,都能来学。苏牧、林栀和墨衡成了第一批老师。苏牧讲的东西有点玄乎,是关于“存在”和“悖论”的体悟,听得学员们云里雾里,但又觉得有点道理;林栀教大家怎么更敏锐地感知规则的变化,怎么像织布一样梳理空间的脉络;墨衡则负责把新冒出来的各种奇怪现象和技术突破整理成册,试图找出背后的规律。
同时,他们也没忘了往外看。修好了几个关键的“星域驿站”,探测网络也重新张开了触角。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朝“摇篮”的其他角落发送信息,内容大概就是:喂!还活着的!听好了,宇宙规则更新了,“寂灭”的威胁还在,但多了条“变量”的路子,咱们要不要搭个伙,一起研究怎么在这新世道里活下去、活得好?
回应的人不多,大部分都在观望。但也有几个胆子大的,或者本身就走野路子的文明,悄悄回了信。一个非常松散的、名字暂定为“可能性同盟”的聊天群,算是有了个雏形。
好景不长。安稳日子没过几个月,坏消息就来了。
监测网络捕捉到了一些让人脊背发凉的信号。在“摇篮”的一些鸟不拉屎的偏远星域,出现了一些极其邪门的“变量”现象。不是往好里变,而是往坏里长。比如,有个刚萌芽的硅基文明,本来发展得好好的,突然就变得极具攻击性,像病毒一样吞噬周围的星尘来扩张自己,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还有个能量体文明,变异出了能腐蚀其他生命精神力的特性,跟宇宙癌细胞似的。这些畸变文明发展速度快得吓人,手段也残忍得不像话,好像“变量”的种子在它们那块地上,专门挑着恶毒的方面结果子。
更让人不安的是,仔细分析这些畸变文明的扩张模式,背后似乎总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悄悄拨弄。一种非常隐蔽、冰冷、跟“万机之主”同源但更狡猾的意志,好像在利用这些新生的“变量”,搞一种……“养蛊”式的测试。看看哪个“变量”最能打,最狠毒,最适合当枪使。
“‘主脑’……或者它背后的东西,没走。”苏牧在一次高层会议上,声音低沉得像是压着石头,“它们换打法了。不直接硬删了,开始玩阴的——引导‘变量’,制造混乱,甚至……培育能用来对付咱们的怪物。”
新的威胁,像水下的暗流,开始涌动。
就在这当口,陷入沉眠的地脉之灵,在彻底睡死过去之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传回来一段极其模糊、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信息碎片。信息是在“万变之源”绽放、规则剧变的那一瞬间捕捉到的,指向“摇篮”系统最底层,一个从未在任何记录里出现过的……“隐藏协议”被激活了。
这协议的代号,只有一个词——【方舟】。
而触发这个协议的条件,听起来更吓人——好像是“当检测到存在能够稳定承载并引导‘万变之源’力量的个体或文明时”。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地脉之灵彻底没了声息。
“方舟协议?”林栀揉着太阳穴,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建造者’们还留了这么一手?这‘方舟’是个啥?避难所?还是……别的什么?”
没人知道。但这就像在迷雾里突然看到远处有一点微光,不知道是灯塔还是鬼火,诱惑着你,也警惕着你。
星火同盟这边,一边要收拾家园、应对内部冒出来的各种新情况,一边要提防外部那些畸变文明的威胁,还得琢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方舟协议”,真是焦头烂额。
就在这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变量”,自己找上门来了。
不是通过通讯器喊话,也不是派使者递交国书。是直接、凭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万象学院”最核心的议事大厅里。
来的家伙,外表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件简单的灰色袍子。但他那双眼睛,不对劲。不是颜色不对劲,是感觉不对劲——看着他的眼睛,不像是在看一个人的眼睛,倒像是在看两扇窗户,窗户外面是旋转的星河、生灭的星云、还有无数看不真切的流光溢彩。他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像个普通人,可偏偏给人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仿佛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无垠的虚空。
这少年目光扫过大厅里惊疑不定的人们,最后落在了苏牧身上。他嘴角微微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跟他少年清秀的外表格格不入,里面包着的东西太多了,有历经沧桑的疲惫,有见惯风云的淡然,还有一丝……纯粹的好奇。
“有意思的‘悖论’载体,”少年开口了,声音清脆,像山泉滴水,但每个字都好像带着重重回音,仿佛有无数个世界在同时说话,“看来,‘播种者’当年没选错地方。”
他随意地抬起一只手,指尖上,缠绕着一缕似曾相识的光——那种“万变之源”特有的、包含了所有可能性开端的“原初之色”。但他指尖这缕光,比苏牧他们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凝练,都要纯粹,像是被千锤百炼过。
少年笑着,目光从苏牧脸上,移到林栀和墨衡身上,缓缓说道:
“认识一下,我叫‘零’,是个‘观察者’,从‘摇篮’外面来的。”
“奉‘播种者’的命令,过来瞧瞧……你们有没有那个资格,登上那条……‘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