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零说完“评估到此为止”后,就没声了。他站在那里,那双盛着星云漩涡的眼睛看着苏牧,里头的光流转不定,像是在进行某种超高速的计算。苏牧感觉自己的灵魂,尤其是那枚悖论印记,像是被放在了一个无形的精密天平上,之前所有的回答、星火同盟付出的所有努力,甚至每一个细微的念头,都在被反复称量。
这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终于,零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那清亮却又带着亘古气息的声音打破了凝固:
“算你们通过了。”
就这五个字,苏牧感觉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气,一下子泄了出来,整个人差点没站稳。成了!他们居然真的拿到了那张通往未知世界的船票!
“星火同盟,”零继续说道,语气还是没啥起伏,但苏牧隐约觉得,里面好像多了那么一丝丝……像是老师傅看到徒弟出师时的那种,极淡的认可?“你们证明了自个儿,有资格在‘方舟’那地方待下去,能继续成长,也能添砖加瓦。你们身上这股子‘变量’的劲儿,是朝着建设、包容的路子走的,没跑偏,这符合‘播种者’对‘火种’的念想。”
“那‘方舟’到底在哪儿?我们该怎么去?”苏牧赶紧问出最要紧的问题。别忙活半天,连门都找不着。
零没直接回答,只是抬了抬手。一直绕在他指尖的那缕“原初之色”突然亮得晃眼,像条灵活的光线小蛇,“嗖”地一下,钻进了苏牧的眉心。
苏牧没躲,任由那光流撞进来。
刹那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信息涌进他脑子!不是地图,也不是坐标,更像是一种……“感觉”,一种怎么跟那个藏在现实缝隙里的“方舟”对上暗号、建立联系的“法子”!同时进来的,还有关于“方舟”一些基本规矩的简单说明,以及一份……看着简单,但细品之下觉得水深无比的“登船须知”。
“该给的,都给了。”零的身影开始变淡,像要融进空气里,“‘方舟’不是个固定地方,它是个会动的、躲在真实和虚幻夹缝里的概念玩意儿。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点,用特定的共鸣法子,才能撬开一条进去的‘缝’。”
“给你们十个标准周期准备。定好哪些人走,带哪些东西,还有……”他的目光好像能穿透空间,看到那边还在忙活重建的星域,“想清楚怎么安排‘摇篮’里这摊子家业。上‘方舟’不是去躲清闲,是去扛更重的担子——得变成对付‘潮汐’的新力量。想明白了再动。”
话说完,人就没影了,跟来时一样突兀。
苏牧眨了下眼,发现自己还站在“万象学院”的大厅里,旁边的林栀和墨衡正一脸担心地看着他。
“他走了?”林栀问。
苏牧点点头,把通过评估的消息,还有关于“方舟”的那些弯弯绕绕,简单跟两人说了。
这消息在同盟高层一传开,立马炸了锅。有兴奋的,觉得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也有迷茫的,对未知的前路心里没底;更有责任感重的,觉得甩下家里的烂摊子走了不仗义。机会看着诱人,可责任也明摆着。上“方舟”,是能躲开“主脑”的追杀,能见大世面,但也等于把“摇篮”里这摊子事,还有那些正在冒头的畸变文明,都甩给了留下的兄弟。留下,就得继续在这越来越乱的泥潭里打滚。
吵了好几天,口水仗都不知道打了多少轮,最后总算定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分家。
挑出最拔尖的那批人——各领域的大学者、技术大拿、有特殊潜力的“变量”个体、还有一部分精锐战士,作为“火种”,带上同盟最核心的技术资料、文化数据库、还有跟“万变之源”的那点共鸣联系,跟着苏牧和林栀上“方舟”,去搏一个更高的未来。
剩下的人,由墨衡和青木族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领着,继续守着这片星域,经营“可能性同盟”,盯着“主脑”和那些长歪了的“变量”,算是给星火同盟在“摇篮”里留个根,留双眼睛。
这决定做得憋屈,谁愿意跟并肩作战的兄弟分开?可没办法,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为了文明能延续下去,甚至能走得更远,这步棋再难也得走。
定下调子后,整个同盟就像一架上了发条的机器,疯狂运转起来。筛选人员是最头疼的,名额有限,谁都想去,可都得按贡献、潜力、甚至是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来排。闹情绪的、走关系的、默默伤心的,啥样都有。整理要带走的“文明精华”更是项浩大工程,不是啥都能带,得是可复制的知识、技术蓝图、文化核心,那些实体的纪念品、带不走的家园痕迹,只能忍痛封存或留给留下的人。被选中的人还要进行高强度适应训练,学习“方舟”的基本规则,模拟可能遇到的环境。
苏牧和林栀则关起门来,专心鼓捣那个最关键的“共鸣仪式”。根据零给的法子,他们得在星域里能量最稳当的那个时间点,调动起“万变之源”散出去后留在规则里的那点微弱“回响”,再结合所有要走的人拧成一股绳的集体意志,才能在那虚无缥缈的维度夹缝里,定位到“方舟”,并强行撬开一扇“门”。这活儿精细得像绣花,容不得半点差错。
十个周期的准备时间,感觉一眨眼就没了。
到了约定的那天,所有被选中的登舰成员,拢共三千二百一十七人,全都聚集在了“星域驿站”中心那个最大的广场上。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这些人,可以说是星火同盟敲骨吸髓才攒下的家底,是未来的希望。墨衡和留守的高层们站在广场边缘,一个个脸色凝重,眼神复杂,有为他们高兴的,有舍不得的,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嘱托。
苏牧和林栀站在广场中央临时搭起的一个高台上,两人手拉着手,闭上眼睛,开始调动灵魂深处的力量。苏牧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与“万变之源”的那丝联系,像在黑暗中摸索一根极细的丝线;林栀则施展“虚空织法”,感知并梳理着周围空间的规则脉络,为共鸣铺路。
台下,三千多人也按照事先演练好的,放松心神,努力放空杂念,将自己对未来的那点期盼、对脚下这片土地的不舍、还有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全都释放出来。起初,只是感觉空气有点粘稠,像是暴风雨前的闷热。接着,以高台为中心,空间开始出现水波一样的纹路,一圈圈荡开。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另一个层面移动。
纹路越来越密,震动也越来越明显。突然,一道柔和但坚定的纯白光柱,从苏牧和林栀身上冲天而起,瞬间贯通了天地!光柱迅速扩大,将台下三千多道代表着个人意志的微弱光流全部吸纳进去,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磅礴!
光柱的顶端,虚空像块被撕开的旧布,“嗤啦”一声,向两边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口子后面,不是熟悉的星空,也不是黑暗,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景象:无数闪烁着七彩光泽的、活物般流动的法则符文和几何结构,像海水一样缓缓流淌、碰撞、组合又分开,构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散发着古老和浩瀚气息的……光之海洋!在这片法则海洋的深处,一个巨大到让人头皮发麻的轮廓若隐若现,那是由无数看起来像是世界碎片、星辰残骸、甚至某种巨大造物部件拼接而成的庞然大物,通体散发着温和而恒定的光芒,静静地悬浮在光海中央。
那就是“方舟”!光看着,就让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一扇更加耀眼、由纯粹光芒构成、造型古朴厚重、上面似乎流动着无数未知符号的巨门,在光柱的尽头、在那片法则海洋的边缘,缓缓由虚化实,凝聚成型!
门,开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门内涌出,古老、苍茫,带着一种包容万物的平静,还有一种隐隐的、对新鲜血液的期待,瞬间笼罩了整个广场。在这气息下,连离别的悲伤似乎都被冲淡了些。
“时候到了。”苏牧看向林栀,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他又看向台下那些即将同行的伙伴,最后目光落在墨衡等留守者身上。该说的,这十天里早已说尽。
苏牧和林栀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踏入了那连接天地的光柱之中。他们的身体在光柱里开始变得有些透明,像是要融入光里。三千多名登舰成员,排着不算整齐但异常坚定的队伍,沉默地、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光柱,身影同样开始模糊、上升,朝着那天顶的光之门汇去。
就在苏牧的半边身子都快没入光门的瞬间,他不知怎的,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望了一眼。
他看到了墨衡紧握的拳头和坚定的眼神,看到了青木族长老们无声的祝福手势,看到了广场边缘留守的族人们用力挥舞的手臂,和许多人脸上清晰的泪痕。也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在遥远星域的深处,那片熟悉的阴影里,一点比黑暗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什么东西,好像被“方舟”降临的气息惊动,再次……悄无声息地浮现了出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恶意。
同时,他灵魂深处的悖论印记,猛地灼热了一下,与“方舟”深处某个无法言说的存在,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和强烈的……相互吸引的感觉!
苏牧心里一紧,不再犹豫,猛地转过头,拉着林栀,一步踏入了那扇光芒万丈的巨门!
强光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吞没了所有走入光柱的人。
几秒钟后,贯通天地的光柱像是耗尽了能量,剧烈闪烁了几下,骤然消散。天空中被撕开的那道口子,也像伤口愈合般迅速弥合,光之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所有人的集体幻觉。
广场上,一下子空荡了许多。只剩下留守的人们,仰着头,呆呆地看着那片恢复正常的、点缀着熟悉星光的夜空,心里头百感交集,有希望,有担忧,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怅惘。
而在那已经闭合的维度通道的另一头,在那片由流动法则构成的浩瀚光海之中,星火同盟精心挑选的这批“火种”们,踏上了那艘承载着无数秘密、希望与未知风险的——
方舟。
几乎就在光门彻底消失的同时,遥远星域那片阴影中的黑暗,猛地沸腾起来,化作一张由冰冷逻辑线条构成的、覆盖了小半个星域的巨网,带着一种被戏弄的“愤怒”,狠狠地扫过星火同盟所在的区域,结果自然是扑了个空。那无形的网络不甘地扭曲、收缩,最后带着一股子憋屈的寒意,缓缓退回了阴影深处。
“摇篮”之内,属于星火同盟的一个时代,算是翻篇了。而“方舟”之上,一场全新的、谁也预料不到结局的冒险,才刚刚开了个头。留下的和离开的,都走上了一条更加艰难、却也充满了新可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