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行者号”像片小叶子，飘在那扇大的没边儿的光门前面，渺小的让人心慌。那门里的白光不刺眼，温吞吞的，却透着一股子能把什么都吞进去、连个响动都没有的死寂，门后面是啥也瞅不见，白茫茫一片。
“能量读数稳当，没瞅见要动手的迹象。”负责监测的青木族哨兵声音有点发紧，带着颤音，“可门里头……咱的探测器屁也探不到，信号进去就没了，跟石沉大海似的。”
“门周围那块儿，物理规矩拧巴得吓人，简直成了铁板一块，硬闯？门儿都没有。”墨衡的虚拟投影滋滋闪着，数据流哗啦啦地往下淌，“成功率低的可以忽略不计。苏牧，这玩意儿……就认你身上那股‘变量’的味儿。”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钉在苏牧身上。进去，就是把自个儿扔进一个完全抓瞎的地界，面对的是随手就能把白风暴当屁放了的“归零协议”鼓捣出来的东西。不进去，眼下是安全，可这也许是摸清那要命对头底细、甚至找到一线生路的唯一机会，错过了可能就再也没了。
苏牧能感觉到灵魂深处那悖论印记在微微发烫，那不是警报，倒像是碰见了啥同级别的玩意儿，自然而然起的反应。他扭头看了眼林栀，她那双银灰色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犹豫，全是豁出去的信任和支撑。
“我进去之后，这儿由林栀说了算。”苏牧对着通讯频道那头的岗岩将军和大长老说，声音平静的吓人，“万一……我要是折里头了，别救，立马带人撤。”
没半句废话，冷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频道里传来岗岩将军粗重的喘气声，半晌，才挤出一个字：“……行。”
大长老苍老的声音跟着响起，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劲儿：“生命古树护着你，苏牧首领。”
苏牧点了点头，最后瞅了一眼那巨大的白色疙瘩和光门，一步就跨出了“潜行者号”的舱门。他没穿任何防护服，在那绝对的规则地界，穿啥都白搭，跟光屁股没区别。
他人一沾上那柔和的白光，就像水滴融进了大海，唰一下就没影了。
没有天旋地转，也没有穿越时空的晕乎劲儿。
等苏牧回过神，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压根没法用语言形容的地儿。这儿没有上下左右，也感觉不到时间咋过的，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缓缓流动的“信息”。
这些信息不是字儿也不是画儿，是更根本的、代表宇宙万物是咋存在、咋运转的“规矩碎片”和“老黄历存档”。他感觉自己像飘在一条由无数发光几何符号汇成的大河里，每一个符号里头都塞满了多到吓死人的数据——星星咋生咋灭、文明咋起咋落、能量咋涨咋消、规矩咋变咋动……甚至连一些细碎到顶尖文明都发现不了的宇宙常数波动，这儿都记着呢。
这儿，就是“归档库”。
一个记录着、或者说“备份”着整个宇宙是咋跑过来的超大号系统！
苏牧试着去“瞅”身边飘过的一个冒着蓝光的复杂符号。他意识刚一碰上去，呼啦一下，海量的信息就涌进他脑子——那是一个几百万年前就死绝了的水生文明的整个历史，从第一个细胞蹦跶出来，到建立起铺满大海的灵能网，再到最后被爆发的恒星一锅端，每一个犄角旮旯，每一次技术蹦高儿，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全他妈记在这儿，一点不落。
他赶紧把意识撤回来，那符号又安安静静地汇进了信息的洪流。他又试着碰了个冒着火红火红光芒的符号，这回感受到的是一颗超新星炸开那一瞬间放出来的所有能量数据和规矩是怎么乱套的。
这儿啥都有，好像把整个宇宙的老底儿都扒出来，压缩好了存这儿了。
“变量单元苏牧，接入归档库。”
一个冰冷、绝对中立、听不出半点人味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这声儿跟之前宣布“归零协议启动”的那位是亲戚，但少了点判官的味道，更像是个看图书馆的老头儿。
“你谁？这‘归档库’是干啥的？”苏牧在心里问。
“我是归档库的引导程序。归档库，是‘源协议’为了维持宇宙能继续存在而搞的备份和校验系统。”引导程序的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记下所有已经发生的‘事实’，存好所有定下来的‘规矩’，给‘归零’和‘重启’这俩大活儿提供标准的数据模子。”
源协议！归零与重启！
苏牧心里咯噔一下，像被大锤砸了。他听到了比“归零协议”更上头的词儿！
“‘源协议’是个啥？‘归零’和‘重启’又咋回事？”他急着追问。
“‘源协议’是宇宙最底层、最根本的运行逻辑，是万事万物能存在的根基。‘归零’嘛，就是当宇宙里的混乱（熵）多到快炸了，或者出现了修不好的规矩性错误（比如那‘混沌’玩意儿到处传染）的时候，启动的格式化程序，把所有的‘存在’都清空，回归到最原始的那个点。‘重启’呢，就是在‘归零’完事儿后，照着归档库里存的‘干净标准模子’，再把宇宙重新初始化一遍。”
引导程序的解释冷的像冰碴子，却揭开了宇宙像个轮子一样转着圈玩完又重来的可怕真相。合着那“噬界之影”，在“源协议”眼里，就是个需要修一修的“系统错误”！而“归零协议”，就是那把修理扳手！
“那……‘寂灭之瞳’……”
“‘寂灭之瞳’是‘归零协议’的最高执行终端，负责盯着宇宙看它啥样儿，判断要不要启动‘归零’，顺便把执行过程中冒出来的‘不听话的’都清理掉。”
“那我们呢？我们这些文明，这些活物，在你们眼里算个啥？”苏牧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们是宇宙运行过程中产生的‘数据’，是‘变量’的具体表现。健康的‘变量’是宇宙有活力的表现。可要是‘变量’失控，搞出大面积的‘混沌’污染，或者想不开要去干扰‘源协议’干活儿，那就得被标记成‘错误’，需要被修正或者删除。”
修正或删除……就跟清理电脑里的病毒或者没用的文件一个样。
苏牧想起了纯白风暴，那只是“归零协议”一种基础的“清理”手段。而“寂灭之瞳”权限更高，更狠。
“为啥让我进来？就因为我这‘变量’的特征？”苏牧问到了最要紧的地方。
“对。”引导程序回答，“你的‘变量’特征（就是那悖论印记）有着很高的‘权限权重’，它的根子和‘源协议’有很深的关系。你被识别成潜在的‘协议维护者’候选人，而不是单纯的‘需要清理的目标’。所以，给你开了部分归档库的访问权限。”
协议维护者候选人？
这身份把苏牧整懵了。他这力量，这从“万变之源”那儿来、一直被当成可能招来“混沌”的变量本质，居然在“源协议”这套体系里评价这么高？
“那我得咋整？才能成‘协议维护者’？才能不让‘归零’发生？”苏牧看到了一丝亮光。要是能在对头的体系里混个官儿当当，说不定就能从里头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
“信息不够，答不了。”引导程序的声音还是那么平，“你权限等级太低，看不了‘协议维护者’的核心数据，也看不了‘归零’到底啥条件会触发的那张单子。”
权限等级不够……
苏牧冷静下来，他琢磨着，这“归档库”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宝山。既然能进来，哪怕权限低，也肯定能挖到点要命的信息。
“我能查点啥？”
“你可以查已经归档的、没加密的宇宙历史数据，规矩是咋变的记录，还有一部分已经标记灭亡的文明的完整科技树和历史档案。你也可以提问题，我看看你的权限够不够答。”
已灭亡文明的科技树！苏牧眼睛一亮。这里头，会不会有能对付“混沌”，或者至少能帮他们在“归零”里保住小命的技术？
“我想查查，历史上有没有哪个文明成功扛住过‘混沌’污染，或者有没有在‘归零’这种事里把文明的火种保下来的记录？”
“查询中……符合条件的结果：十七个。里头有三个你权限不够看不了。剩下十四个已归档文明的记录，传给你了。”
十四道颜色各异、结构复杂的光符从信息大河里分出来，飘在苏牧面前。他集中精神，开始飞快地浏览这些文明是咋没的。
大部分记录看得人心里拔凉。有文明想造巨大的“秩序墙”把混沌挡外面，结果能量耗干被吞了；有文明想研究混沌、利用混沌，结果玩火自焚，死得更快；有文明想逃出这个宇宙，却发现“归零”是针对整个宇宙的大扫除，根本没地儿逃……他们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折腾都显得那么可怜又可笑。
可是，当苏牧的意识碰到第七个冒着微弱金光的符号时，一段不一样的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叫“星灵遗族”的文明，不是什么牛气冲天的星际帝国，而是一帮专门研究意识和灵能的家伙。他们察觉到“混沌”要来的苗头后，干了一件跟其他文明都不一样的事儿——他们没想着对抗，也没想着逃跑，而是举全族之力，把整个文明的集体意识、所有的知识、历史和感情，用一种特殊技术，压缩、加密，然后“上传”到了一个他们叫做“灵子底层海域”的奇怪维度。
记录显示，他们成功了。他们的肉身在随后到来的“混沌”浪潮里灰飞烟灭，但他们的文明意识，用一种贼隐蔽的方式，在“归零”之后的新宇宙里，悄摸地等着“重启”的机会。
这段记录的末尾，还附了一小段残缺的、关于“意识上传”和“灵子维度锚定”的技术原理碎片！
虽然不完整，但这无疑是苏牧瞅见的，唯一一个在“归零”里保住了文明延续可能性的例子！
就在苏牧如饥似渴地想把这技术碎片掰开揉碎了看清楚的时候，引导程序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回好像带着点……不太一样的紧急感？
“警告：检测到高优先级外部指令。”
“‘寂灭之瞳’发来问话：变量单元苏牧，你在归档库的访问行为已被记录。解释你的意图。”
苏牧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寂灭之瞳”盯上他了！
它没直接动手，而是“问话”。这是不是说明，他这“协议维护者候选人”的身份，还真起了点护身符的作用？
可他该咋回？老实说为了找对抗“归零”的法子？那不等于承认自己是需要被清理的“错误”吗？
就在苏牧脑子飞快转悠，琢磨怎么应付这要命的问话时，他灵魂深处那悖论印记突然自己亮了起来，不受控制地放出一道微弱却极其特别的波动，主动迎向了“寂灭之瞳”那道无形的问话。
引导程序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再次响起，语气好像有了一丁点儿极其微妙的变化：
“检测到候选者权限认证波动……问话暂时搁置。”
“新信息流接入……来自最高加密档案……”
“信息标题：《‘变量’与‘常量’的平衡协定——‘源协议’补完草案（未生效）》……”
一份散发着混沌与秩序搅和在一起光芒的、复杂古老到让人眼晕的信息符纹，跟一幅卷轴似的，缓缓在苏牧的意识面前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