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像是被打懵了,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刚才还如同沸粥般翻滚的混沌污染区,此刻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一些边缘地带还在不甘地蠕动。那只行星级别的恐怖手臂缩了回去,留下那片空域里漂浮着的、被撕裂的星体碎片和尚未平息的能量涟漪,无声地诉说着短暂的、却足以让人做一辈子噩梦的冲突。
联合舰队这边,更是鸦雀无声。炮口还残留着发射后的余温,灵能屏障的光芒忽明忽暗,映照着一张张呆滞、茫然、惊魂未定的脸。前一秒,他们还在绝望地对着一个堪比天灾的怪物倾泻火力,感觉自己像是对着海啸扔石子;下一秒,一道纯白的光,来自他们最恐惧的“归零协议”的力量,却以救世主(或者说,清道夫?)的姿态降临,干净利落地剁掉了那只伸出来的爪子,然后……宣布要帮忙?
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人的脑子都像是被扔进了搅拌机,逻辑碎了一地。
苏牧被林栀用一道银色的空间褶皱迅速拉回了“坚定号”舰桥。他脚步虚浮,差点没站稳,林栀一把扶住他,触手只觉得他浑身冰凉,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与混沌规则的直接碰撞,不仅仅是能量消耗,更像是在精神层面进行了一场血肉模糊的贴身肉搏。
“守护者……”岗岩将军那岩石摩擦般的声音在死寂的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种极其罕见的、近乎茫然的语气,“‘归零协议’的执行单元……要保护我们?我是不是因为精神冲击出现幻听了?”
大长老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比岗岩多了几分深思,但同样充满了不确定:“它提到了‘秩序基岩’……它将这个计划的优先级列为‘极高’。它的逻辑似乎是:在我们成功构建起基岩网络之前,我们是值得保护的‘资产’,或者……‘工具’?”
墨衡的虚拟投影在舰桥中央凝实,数据流像疯了一样刷新着:“我正在尝试分析它留下的信息结构。从纯粹的逻辑角度看,这或许说得通。‘源协议’的终极目标是维持宇宙存在,避免彻底的热寂或混沌吞噬。‘秩序基岩’如果能有效抑制混沌扩散,那么在其构建过程中提供保护,符合‘成本效益’原则。一旦基岩网络证明无效,或者混沌威胁超出某个阈值,‘归零’依旧是最终解决方案。这是一种……极度理性的、基于概率的临时合作。”
“临时合作?跟死神握手吗?”一位来自某个科技文明的舰队指挥官喃喃道,脸上写满了荒谬感。
“不是合作,是利用,或者说……被利用。”苏牧喘匀了气,背靠着冰冷的舱壁,声音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它救我不是因为善意,而是因为我在归档库看到的东西,以及我本身是‘变量’……很可能,我是启动或优化‘秩序基岩’的关键一环。在它的判定里,我现在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我们整个联盟,都成了它对抗混沌实验中的一组小白鼠。”
这个比喻既冰冷又贴切,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他们从随时可能被抹杀的目标,变成了有条件的、暂时受保护的实验品。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一根细细的、名为“利用价值”的线拴住了。
压力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转化成了一种更具体、更紧迫的形式——他们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必须在“守护者”失去耐心或者混沌彻底失控之前,把“秩序基岩”这个护身符搞出来!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但这次不是最高威胁警报,而是高优先级未知接触警告!
“检测到大规模超空间跃迁信号!方位……防线外围K-7扇区!能量特征匹配……是它们!大量的白色舰船!”
众人心脏又是一紧,齐刷刷看向主屏幕星图。只见在远离混沌污染区的另一侧虚空中,空间如同平静湖面被不断投下石子,荡漾开一圈圈涟漪。一艘接一艘通体纯白、散发着冰冷秩序感的舰船,悄无声息地滑行而出。
它们的形态各异,不再是之前见过的单一梭形。有小巧玲珑、如同匕首般的侦察舰;有棱角分明、如同十字星般的巡洋舰;有庞大如山、表面布满复杂几何结构的母舰;甚至还有一些形态根本无法用常规几何语言描述,像是纯粹数学概念的直接体现。它们大小不一,但数量惊人,短短几分钟内,就集结了超过一百艘,静静地悬浮在星空背景下,像是一支来自冰冷数学王国的远征军。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通讯请求,没有亮起任何表示友好的信号灯,甚至没有调整阵型做出任何攻击或防御姿态。它们只是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模块,自动分散开来,以一种看似松散、实则覆盖了所有关键角度的方式,在青木族防线外围构筑起一道弧形的警戒线。
紧接着,每一艘白色舰船的舰体表面,都开始散发出柔和的、并不刺眼的纯白光芒。这些光芒并非简单的照明,而是某种高度有序的能量场。光芒从每一艘舰船上延伸出来,如同触手般与邻近的舰船连接,眨眼间就编织成了一张巨大无比、笼罩了整个青木族防线和内部“秩序基岩”建造区域的无形光网。
当这张“秩序场”形成的瞬间,舰桥内所有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变化。
就像是……一直萦绕在耳边、让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声突然消失了。那自从混沌污染区出现后就无孔不入、潜移默化影响着所有人精神的混沌低语,被彻底隔绝在了光网之外。空气(或者说舰船内的人造大气)似乎都变得清新了许多,连空间本身都给人一种更加“结实”、更少“浮动感”的奇异体验。
“它们……真的在布防?还顺手给我们做了个超级净化加稳定力场?”林栀看着传感器上传来的数据,表情复杂得像是在嚼一颗又酸又甜的怪味豆。安全感是有了,但一想到提供这安全感的是什么东西,就浑身不自在。
“数据显示,‘守护者’舰队散发的秩序场,对混沌能量的抑制效率高达99.7%以上,并且显着提升了周边规则结构的稳定性系数,平均提升约15个百分点。”墨衡报出的数据冰冷而客观,“这极大地优化了我们的建造环境。工程部门报告,施工精度和效率提升了近30%,能量矩阵的谐振损耗降低了约一半。”
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原本因为混沌低语干扰而精神不济、错误频出的工程人员,此刻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工作效率大增。第一个实验性基岩构造体——“基石一号”的最终调试工作,也因此得以提前近一周完成,进入了最后的激活准备阶段。
但这支白色舰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时无刻的提醒。它们沉默地悬浮在那里,像是一群没有灵魂的监工,或者说……行刑队。它们不交流,不回应任何试探性的通讯,对联盟舰船的正常巡逻也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宇宙背景里新添的、会发光的装饰物。这种绝对的沉默和未知,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压抑。
接下来的日子,联盟就在这种极其复杂的心态下全力冲刺。一方面,秩序基岩计划的推进速度因“守护者”的秩序场而大大加快,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尽快掌握自己的命运。另一方面,那支白色舰队就像高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们最终的审判只是延期,而非取消。
苏牧则利用这难得的喘息机会,一边恢复着与混沌对抗消耗的力量,一边更加专注地内省。那次刀尖跳舞般的规则欺诈,以及与“守护者”那纯粹的秩序之光的短暂接触,都让他对自身悖论印记的力量有了新的感悟。他意识到,这种“变量”特质,或许并非只能用于破坏和对抗。在构建“秩序基岩”这种需要极度稳定、却又不能失去所有活性(否则就变成死物)的宏大结构中,他的力量或许能起到一种关键的“催化”和“润滑”作用,让僵硬的秩序变得更加“智能”和富有适应性。
他把这些模糊的想法和墨衡、大长老以及几位顶尖的灵能工程师凑在一起讨论,开始尝试将“变量”的一些特性,以极其谨慎和可控的方式,融入到后续基岩构造体的能量回路设计中去,希望能打造出更加强大和灵活的“活”的秩序节点。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尤其是在混沌的温床旁边。
就在“基石一号”预定进行最终激活测试的前一天晚上,负责二十四小时监控污染区的观测站,传回了一份让人脊背发凉的报告。这一次,不再是那种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而是一种更诡异、更令人不安的变化。
高精度探测器的画面上显示,在暗红色污染区的边缘地带,那些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游荡的低级畸变体,行为模式发生了显着变化。它们不再漫无目的地徘徊,而是开始有意识地聚集,像受到某种无形指挥的蚁群。更可怕的是,它们开始相互攻击、吞噬、融合!
这个过程充满了亵渎生命的扭曲感。粘稠的、不定形的肉块相互挤压、渗透,破碎的甲壳和扭曲的肢体被强行拼接在一起,暗紫色的邪恶能量在融合处沸腾。最终,形成了一种体型更大、结构更复杂、表面覆盖着暗紫色能量脉络的新型畸变体。这些新型单位不再显得疯狂而无序,它们移动时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协调性,甚至能做出简单的战术规避动作,开始有组织地、试探性地冲击“守护者”秩序场的一些能量波动相对较弱的节点。甚至有少数几股,试图利用空间褶皱,绕开正面防线,从侧翼对联盟的控制区进行渗透。
与此同时,灵能探测部门捕捉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信号:从污染区的最核心、最黑暗处,传来了一种低沉、缓慢、但极具穿透力的“脉动”。这脉动并非声音,而是一种规则层面的震动,仿佛一颗巨大无比、由纯粹混沌构成的心脏,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跳动。每一次“搏动”,污染区那暗红色的边界就会像活物呼吸般,极其轻微地、但持续不断地向外膨胀一丝。虽然“守护者”的秩序场像堤坝一样挡住了绝大部分扩张,但污染区的“浓度”和“厚度”却在明显增加,内部蕴含的混沌能量总量在稳步攀升。新型畸变体的生成速度和活动频率,也随着这“脉动”的节奏而加快。
“它在进化……”墨衡看着分析报告,声音干涩,“‘混沌主宰’的本体或许还未完全苏醒,但它扩散出的意志,已经像某种超级病毒一样,开始学习和适应。它在利用混沌本身的特性——无序中的有序潜能,演化出更适合当前战场环境的‘兵器’。它在寻找我们防线的弱点,也在试探‘守护者’秩序场的极限。”
“而且,它扩张的‘势能’在累积。”林栀指着星图上那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的边界变化曲线,曲线虽然平缓,却坚定地向上延伸,“核心的那个‘脉动’源,其能量读数曲线是指数级的……虽然现在还被秩序场压制,但照这个趋势下去……”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但每个人都明白。时间,比他们之前预估的还要紧迫。他们不仅要和死神赛跑,还要和一个每分每秒都在变得更聪明、更强大的对手赛跑。
所有的希望,此刻都压在了那颗即将被点亮的“基石一号”上。
明天,实验能否成功?这第一块“秩序基岩”,能否在这片被混沌与冰冷秩序夹缝中的绝望星域里,真正扎下根,撑起一片属于他们自己的、温暖的天空?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每个人都清楚,失败,可能就意味着连作为“实验品”的资格都会立刻失去。
夜还很长,星空中,白色的舰队依旧沉默,远处暗红色的脉动,如同催命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