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亥时。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陈维政打开房门的刹那,宋扬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他闪身而入,房门再次被轻轻关起。
“公子,是如何进来的?”
虽说他已经知道宋扬要来。
但是在没人通报的情况下,只能说明,他进来没有任何人知道。
“陈大人,这其实就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
宋扬微微一笑。
说话间,他的脸部忽然开始扭曲,不一会就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竟然是陈武。
“这...”
陈维政骇然间后退数步,身体撞在公案上堪堪停了下来。
面对如此不可思议的场面。
饶是心性极稳的陈维政也豁然变色。
“大人莫要惊慌,我就是一个正常的人,只是多了一些常人没有的本事罢了!”
宋扬安慰道。
说话间,又恢复成了本来的面貌。
他不再说话,让对方缓了缓。
良久,陈维政才从震惊中回了过来。
“大人可曾记得在下曾送了一本图册?”
他说的是那本《帝王图鉴》。
“不错,只是此书的刊印时间颇为蹊跷?”
“的确蹊跷,因为那本书原本就来自450多年之后。”
宋扬淡淡一笑。
但陈维政却瞠目结舌的看向宋扬。
“公子的意思是说,那本书是来450年之后?”
虽然都是同样一句话,但表达的意思,却大相径庭。
“所以,你也是从450年之后回到这里的?”
“正是!”
“可是,这怎么可能?”
陈维政整个人都不好了。
别说是他。
哪怕是放在后世,都是极为惊骇莫名的事情。
“当然,我是带着一定的使命回到过去。”
很长一段的沉默后,陈维政再次缓缓开口。
“公子方才口中所说的使命,莫非与我有关?”
不愧为大月朝唯一的宰相。
陈维政很快就意识到了,宋扬今晚来的目的。
“的确,因为还有五年多,陈大人就要驾鹤西游,而你们陈府将被皇帝抄家,家人命运凄惨。”
说话间,宋扬从空间里取出《大月史.陈维政传》。
他翻到其中一页交给陈维政。
“长子:陈敬修,官至礼部主事,陈维政死后被诬受贿,遭严刑逼供,写下血书控诉“严刑之下,鬼亦吞声”,最终上吊自杀,年仅32岁。”
“ 五子:陈允修, 未入仕,被革去荫职,宗祯年间湖北巡抚派人慰问时,拒受救济,称“吾家先世有遗训,不可受辱”,后绝食而死。”
看着史书中的记载,这位内阁首辅整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没想到自己死后,家人的境遇如此凄惨。
尤其是,当他看到,因家中巨变,老母受不了打击,病逝而亡后。
这位首辅大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失声痛哭。
“大人也莫要伤心,既然我来了,定然要改变你们全家的悲惨命运。”
他又拿出平板,打开那晚的视频,按下播放键。
当看到小皇帝声嘶力竭的狰狞表情。
陈维政的整个拳头指节发白。
“没想到,我陈维政一生为了朝廷,鞠躬尽瘁,死后,却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
“只能说,陈大人未遇明主罢了。”
“我陈莫人何德何能,让公子回到百年之后,来挽救我和我的家人!”
一时间,感激的情绪充斥着陈维政全身。
宋扬:我的大人,哥们不来不行啊,这是任务,不完成会死人的好吧!
“陈大人谦虚了,您的历史功绩是有目共睹的,不然后人不会用“大月只一相”的语言来评价大人的。”
“如果朝廷能够延续着大人的方略,治理下去,大月朝也不会在六十年后,遭致灭国的悲剧。”
“既如此,那公子的意思是?”
“废掉这个昏庸的小皇帝,另立明主。”
“另立明主?”
陈维政心头又是一颤。
“这岂非等同于谋反?”
他眉头紧锁道。
“哎,陈大人多虑了。读书人的使命为何?”
“自然是治国安邦平天下。”
“那这里的国是何国,邦又是何邦,而这天下又为何物呢?”
宋扬笑道。
“自然是君王的国和天下。”
“非也,此等思想,害人不浅,在某看来,应该是这百姓的国,百姓的邦,还有百姓的天下。君王应该是为百姓服务的公仆。”
“这...”
陈维政一时语塞。
对于这个从小就接受某家思想熏陶的士大夫来说,这种观念,一时很难让他接受。
“大人,我来问你,当今陛下的衣食住行的银子是哪里来的?”
宋扬笑问道。
“自然是国库。”
“我再来问你,这军中将士的一应开销,从何而来?”
“自然也是国库。”
“那么,大人您的俸禄又来自何处?”
“当然还是国库。”
“那么国库的银两,从何而来?”
“这...”
陈维政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并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该如何回应刚刚宋扬,关于君主和百姓关系的论断。
“既然这全天下的财富,都来自于百姓,那么君主在享受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时,难道不应该处处都为了百姓吗?”
“作为君王,随意打杀宫人,凌辱未及笄的女子。若是在我的家乡,定然会被处死,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和地位!”
宋扬一番铿锵有力的言语,怼的这位首辅大人,无言以对。
“大人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应当为天下百姓考虑。这样的君王,要他何用?”
“这...”
此刻的陈维政,冷汗淋漓。
“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挽救大人死后,陈府被抄家流放的厄运。二来,也是完成我的愿望。何去何从,陈大人给个准话。”
他是下定决心了。
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破坏规则,谈好条件,强力推蜀王上位。
这坑爹的系统,竟然没完成任务,直接干掉自己。
失去技能,总比失去生命强吧!
系统简直太残暴了!
一直到子时,宋扬才离开陈府。
而陈大人书房中的烛火到天明才灭去。
陈留县。
这里是程王朱建德的封地。
陈留县西南五公里处,是一片延绵的山脉。
山脉原先名曰朗山。
五年前,因为有过几次野兽伤人事件。
之后,就少有猎人上山打猎。
之后,县衙干脆下令,将这座山脉封禁起来。
有不少原先的猎户,因此失去吃饭的手段。
无奈之下,只能偷偷上山。
结果,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的。
一来二去,再也无人,胆敢踏足这片危险区域。
至此,原先的朗山,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的名称。
亡山。
因为失去了活命的营生。
原先的猎户,逐渐迁往了外县生存。
山脚下的村镇,也荒芜没落下来。
但此时,却有一队人马,穿行在山林间。
如果有先前的住民在,定然会惊讶于这条山路的存在。
“王爷,您喝口水。”
一个属下,将一个用牛皮包裹的水囊递给马队中间的朱建德。
“嗯!”
接过水囊,他大口喝着。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声。
接着,密林之中,有嘻嘻索索的声响传来。
下一刻,有数十个身穿甲胄的汉子现身,将小队所有人马,团团围住。
“什么人?”
为首一人厉声斥喝道。
那方才递水囊给朱建德的男子,手中亮起一块明黄色的令牌,在穿透树叶的日光下映照下,散发着熠熠光辉。
“王爷!”
看到令牌,所有士卒皆单腿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
朱建德淡淡道。
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从心底腾然升起。
在众将士的带领下,又过了两刻钟,所有人来到了一片开阔地前。
原先崎岖的山道,豁然变得平坦起来。
就如同大山褶皱里,突然裂开片苍绿色开阔地。
四周峭壁如刀削般环伺,只留一条可容纳马车行驶的小道蜿蜒入内。
青灰色石墙圈出方正规整的军营,夯土校场上旌旗低垂,甲胄微光映着士卒列阵训练的身影。
已经有人事先通报了军营的将领。
很快,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跑了出来,在朱建德面前单膝跪拜。
“末将常威拜见王爷!”
“起来吧!”
“大军演练的如何?”
朱建德沉声问道。
“回王爷,十万大军随时可听王爷号令,直捣京都!”
“嗯,甚好!”
朱建德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本王隐忍五年,终于到了绝地反击的时刻了。”
绕过演武场,后山坳里藏着成片梯田。
金黄麦浪与翠绿菜畦交错,石槽边拴着的牛羊正甩尾嚼草,远处炊烟裹着饭香漫过木栅栏。
恍惚间,这里俨然一个与世隔绝的隐秘王国。
“这里,将是本王,宏图霸业的起点,你等将来皆是封侯拜相之人。”
站在辕门外,绣着黑鹰图案的大旗下,朱建德振臂高呼。
殊不知,千米外的偏僻处。
宋扬看着平板中的画面,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夜晚时分。
泾河县。
长宁大街。
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踏着青石板铺就的大道,行走在安静的泾河街头。
一位二十不到的女子,倚坐乌骓马,眉峰叠翠,眼若寒潭,鼻梁削玉,。
长马尾高束,碎发贴颊,耳后银饰如箭镞。
蓝黑劲装裹身,腕缠牛皮护腕。
黑围巾绕颈,露出尖巧下颌。
一把丈许银枪斜倚肩头,红缨垂摆。
蹄铁落在青石板面的脆响,在安静的泾河街头,透出无尽的清冷之意。
蜀王府三个烫金大字,在夜晚的月色映照下,泛着冷冽的贵气。
丁月一步胯下乌骓马,来到大门前,扣下门环。
片刻后,一个睡眼惺忪的小厮,打开一侧的小门探出头来。
他刚想出声询问。
一块黑色的铁牌出现在他的面前。
“告诉你家王爷,有人找他。”
声音如同夜晚的夜色冷冽。
不肖一刻,一个精干的汉子出来,带着丁月走进王府。
沿着长廊来到朱建昌的房门前。
房门已经打开,一个身材挺拔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站在门口。
“姑娘,这就是我家王爷。”
说话这人正是当日前往京城,给宋扬送信的使者。
“多谢!”
说话间,她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蜀王。
蜀王双手接过打开后,看到第一行字,不禁双眼瞳孔张大。
其实,整张信纸只有一行小字。
“王爷,我家公子说,请您现在就给他回信,回答信中所说的问题,让我带回去。公子要看过回信后,再决定是不是过来。”
“烦请姑娘稍等片刻,本王即刻回信。”
完成四年四月初七。
大月朝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内阁首辅陈维政因为身体健康,向李太后和皇帝陛下请辞。
当大公子陈敬修将请辞的折子,递上去的时候,满朝文武和皇帝陛下都震惊了。
“来人,让太医院医正徐哲,带领太医院最精锐的太医,去给陈爱卿诊治。”
金銮殿上,皇帝陛下朱钰麟满脸关切的吩咐道。
不知道的,绝对会认为,皇帝陛下和陈维政的感情甚笃。
看着离去的太医院一众人等,朱钰麟嘴角扬起诡异的弧度。
一个半时辰后,所有太医回到金銮殿面露忧色。
“陛下,陈太傅的身子着实堪忧啊!”
院正徐哲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陈爱卿到底是何疾病?”
皇帝问道。
“是天人五衰!”
“啊!”
满朝文武皆满脸惊骇。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无论要什么珍贵的药材,朕都愿意!”
小皇帝眼中隐隐有雾气蒸腾。
满心的关切,溢于言表。
“陛下,臣等无能!”
所有大臣尽皆面色巨变。
每个人的内心,想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摆驾陈府,朕要亲自探望太傅。”
清园。
今日休沐。
坐在凉亭里喝茶的宋扬,迎来了一位客人。
乌家堡大小姐乌承月。
“大小姐,休沐日不在家中睡美容觉,来清园作甚?”
看着宋扬嬉皮笑脸的模样,乌承月脸上,却是深深的忧虑。
“朝堂之上的事情,宋大哥难道还不知?”
“你是说陈大人的事情?”
宋扬满脸的平淡之色。
“既知如何如此淡然?”
乌承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陈大人之事,与我何干,在下只是一介医者,悬壶济世,与世无争的,又不参与朝堂之事。”
说话间,湖面漂浮的线膘忽然抖动了起来。
“承月,你看,鱼儿上钩了!”
挥动鱼竿,一条斤把大小的鱼儿,被拉出水面,在空中,不停的扭动着身体,企图挣脱渔夫的拉拽。
乌承月无语。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钓鱼。世人都知道你和陈大人关系莫逆。陈大人的变革之法,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一旦他倒下,所有与他相关之人,都会受到牵连。”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一走了之,回到家乡。”
将鱼儿放进鱼篓,看了看乌承月。
“既然来了,今天尝尝我的手艺。”
“宋大哥,你带我走吧。”
这丫头忽然低下脑袋,声若蚊蝇道。
宋扬的动作,猛的一滞。
“宋大哥,带我回到你的家乡,我不想待在这里。”
乌承月紧走几步,来到宋扬身前。
隔着很近的距离,宋扬已经可以清晰闻到对方身上的体香。
“真要命啊!”
宋扬心中,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