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敲过,京城还沉在墨色里。
周明轩的值房却亮着灯。他看完陈望带回的李纲供词,沉默良久,指尖在“《雪景寒林图》后暗格”那几个字上重重一按。
“你确定那老仆叫王福?”
“李纲是这么说的。”
周明轩起身,从柜中取出一份陈旧卷宗,快速翻找,停在一页:“王福,河间府人,景隆二十一年入王府为仆,性情木讷,不识字,擅养马,尤得王化贞信任。”他合上卷宗,“不识字……好,很好。正因不识字,王化贞才敢让他经手那些秘密文书。”
“大人,我们必须立刻行动,趁王化贞还未察觉李纲出事……”
“不能硬闯。”周明轩打断他,“王府经营多年,眼线遍布。没有确凿证据和陛下明旨,擅闯一位现任府尹的宅邸,打草惊蛇不说,你我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
周明轩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王化贞‘病’了这些时日,按照惯例,太医署今日会派人前去诊视。我们的人,可以混在其中。”
陈望立刻明白了:“搜府不易,但若只是‘陪同’太医进入书房片刻……”
“没错。”周明轩转身,“我会安排。你立刻去请王瑾公公,调动影卫中擅长机关搜寻的好手,扮作太医随从。记住,机会只有一次,必须一击即中!”
“是!”
天色微明时,一队太医署的人马来到了王府门前。为首的太医正与王府管家寒暄,身后跟着两名提着药箱的低眉顺目的随从。
王焕得到通报,赶到前厅,眼神狐疑地扫过那两名陌生的随从:“今日为何来了这许多人?”
太医正拱手道:“二爷,府尊大人久病不愈,署内重视,特加派了人手,以便更精准诊脉用药。”
王焕皱了皱眉,但太医署的人他也不好过多阻拦,只得放行。
一行人穿过庭院,走向王化贞养病的内院书房。其中一名影卫扮作的随从,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廊庑、转角,将王府内部的警戒布置尽收眼底。
书房内药气浓郁,王化贞靠坐在榻上,面色依旧蜡黄,看到这么多人进来,眼皮微微抬了抬。
太医正上前诊脉,低声询问病情。另一名随从打开药箱,准备器械。而那名擅长机关的影卫,则借着摆放物品的机会,目光快速扫过整个书房,最后,定格在东墙壁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雪景寒林图》上。
画作气势恢宏,雪岭寒林,意境苍茫。影卫的眼神却只落在画轴与墙壁的接合处,以及画框边缘那些不易察觉的细微痕迹。
太医诊脉完毕,开方叮嘱。整个过程,王化贞都闭着眼,似在养神。
就在众人准备告辞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王焕略带焦躁的声音:“大哥!京营那边……”
他闯进门,看到屋内还有太医署的人,话音戛然而止,脸色变了变。
几乎同时,那影卫随从似乎被王焕闯入惊到,手一抖,碰翻了旁边小几上的一个笔洗,清水顿时泼洒出来,溅湿了《雪景寒林图》下方的墙壁!
“蠢材!”王焕怒斥一声。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那随从慌忙跪下,用袖子去擦拭墙壁上的水渍,动作间,手指看似无意地在画轴下方、被水浸湿的墙纸接缝处用力一按一抠!
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被王焕的怒斥和随从的告饶声掩盖。
但影卫的手指感觉到了那瞬间的松动。暗格!就在那里!
他迅速收回手,连连磕头。太医正也赶忙训斥随从,向王化贞告罪。
王化贞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随从和那块被水渍浸湿的墙皮,挥了挥手,声音虚弱:“无妨……退下吧。”
一行人退出书房。
走在最后的影卫随从,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余光精准地锁定了那幅画右下角一处因刚才机关触动而微微翘起的、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成了。
王府门外,影卫随从对着等候在阴影里的陈望,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陈望深吸一口气,看向皇城方向。证据的位置已经确定,现在,只等陛下那柄削铁如泥的“天子剑”,劈开这最后一层伪装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书房内,在他们离开后,王化贞对王焕冷冷道:“去查查,刚才那个笨手笨脚的随从,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