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庄别院内的危机暂解,但京城乃至整个帝国的经济暗战,却因萧煜事件的发酵,骤然升温。
江南,苏州府,林氏祖宅。
虽是冬日,花厅内却暖如春日,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然而,端坐主位的林氏家主林文远,脸上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沉郁。下首坐着几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男子,皆是江南丝绸、漕运、茶盐等行业的巨擘,他们的利益网络盘根错节,共同构成了对抗朝廷“官督商办”与新商法的保守联盟。
“消息确认了?”林文远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萧煜没死,而且快好了。皇帝借着这股势头,把张允那个黄口小儿提到了格物所副监事的位置上,明摆着要继续用那些奇技淫巧,挤压我们的生存空间!”
一个肥胖的盐商重重一拍茶几:“岂止是挤压!他工部的官造坊如今出的绸缎,质地都快赶上我们的上等货了,价格却低了三成!还有那‘飞钱汇兑’,我们过去靠着漕运押汇赚的银子,现在直接缩水一半!”
“更可恶的是西北的《通商令》!”一个专营西域贸易的豪商咬牙切齿,“萧煜在那边搞什么标准官造、统一税制,我们过去那些‘灵活’的手段全用不上了!利润大减不说,还要被官府处处掣肘!这次散播流言,本想给他个教训,没想到皇帝如此维护,反倒让我们折了几个暗桩!”
林文远目光阴鸷:“皇帝是铁了心要革我们的命。他用的不是刀剑,是规矩,是那些格物所弄出来的新东西!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年,江南还有我们立足之地吗?”
“林公,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众人看向林文远。
林文远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坐以待毙?当然不。皇帝想用新法、新物来夺我们的利,那我们就在他最得意的地方,给他一击!”
他环视众人,压低了声音:“他格物所不是能造吗?我们也能‘帮’他们造!去找人,混进官造坊,尤其是江南各地的分坊,不必搞太大破坏,只需在关键工序上稍稍‘失误’,让一批货出问题即可。比如,让新织机织出的布匹轻易撕裂,让新染的色料轻易褪色……次数不用多,但只要有几起‘官造劣品’的事件闹大,传到市面上,百姓还会信他官造的东西吗?”
众人眼睛一亮,此计阴损,却直击要害。信誉的建立需要十年,崩塌却只需一朝。
“此外,”林文远继续道,“他李琮不是重视商贾、重视流通吗?我们就让他‘流通’不起来!联络各家的船队、车马行,找个由头,同时‘检修’或‘暂歇’几日。还有,京城以及几个大城的钱庄,是我们林家和几位同仁的产业最多吧?暗中收紧银根,提高借贷利息,制造些市面上的银钱紧张。他不是要推行‘飞钱’吗?我们就让民间先感到‘钱荒’的滋味!”
“妙啊!”胖盐商抚掌,“让他尝尝经济动荡的苦果!看他还有没有精力盯着我们这点‘旧利’!”
“记住,”林文远最后告诫,“一切要做得自然,像是市场自身的波动,与我们无关。朝中那边,我们的人也会适时上奏,言说‘新政扰民’、‘官造与民争利’、‘银根骤紧恐生民变’,把帽子反扣回去!”
一场针对帝国经济命脉的无声反击,在江南巨贾们的密谋中悄然展开。他们如同潜伏在沼泽深处的巨鳄,开始搅动淤泥,试图将清水染浑。
京城,紫宸殿。
李琮看着手中几份几乎同时送来的急报,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
“江南三地官造坊接连出现织机故障,产出劣布?漕运数支大队以船只检修名义暂停货运?京城及周边钱庄借贷利息普涨两成,商户叫苦?”
王瑾躬身道:“陛下,影卫查证,官造坊的‘故障’有人为痕迹。漕运和钱庄的异动,背后也隐隐有林氏等家的影子。他们这是狗急跳墙了。”
“跳得好。”李琮将奏报放下,“他们不动,朕还要费心去找他们的破绽。他们这一动,倒是把脖子伸到朕的铡刀下面了。”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帝国舆图前,目光锐利:“他们以为,靠着掌控部分物流和金融,就能胁迫朕?真是天真。”
“传朕旨意:
第一,命格物所即刻派出技术骨干,分赴各地官造坊,彻查‘故障’原因,公开维修过程,并向民众展示官造标准流程与质检之严格。同时,将此次事件作为反面教材,刊印成册,发放各地,标题就叫《劣工与良工——官造质量溯源》。我们要把危机,变成树立官造信誉的机会!
第二,命户部与皇家钱庄联手,即刻向市场投放五十万两白银的低息贷款,专项用于支持诚信商户周转,平抑息率。告诉那些囤积居奇的旧钱庄,要么跟着朝廷的步子走,要么就被市场淘汰!
第三,命漕运总督衙门,紧急征调皇家海运公司的船只以及部分合作良好的新式商帮船队,补上漕运缺口,确保南北物资畅通。同时,对以‘检修’为名故意停运的漕帮,进行账目核查和资质重审!”
李琮的应对,快、准、狠,完全跳出了旧有的博弈框架。他用公开透明反击阴谋破坏,用国家资本和新兴资本对冲旧金融势力,用更高效的物流体系替代落后的漕运垄断。
“另外,”李琮看向王瑾,眼神冰冷,“给林家和他们核心党羽的‘礼物’,可以开始准备了。他们不是喜欢散播流言吗?那就让他们也尝尝被‘流言’反噬的滋味。把他们勾结前朝余孽、试图谋害边将、扰乱市场的证据,‘适当’地、分批次地‘泄露’出去。朕要让他们,先从内部乱起来!”
“老奴遵旨。”王瑾心领神会,悄然退下安排。
李琮独自立于殿中,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