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织台轰然震动,仿佛沉睡三百年的巨兽被血唤醒。
幽光如潮水般从裂痕中涌出,九根阴铁锁链嗡鸣震颤,龙脉深处传来低沉的哀嚎。
那些贯穿沈青梧四肢百骸的黑丝——影律丝,此刻如活蛇般在她体内疯狂游走,每一寸经络都被撕裂、灌注、重塑。
她站在石台中央,衣袍猎猎,早已被冷汗与血浸透。
嘴角不断溢出血沫,可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不折的枪。
万千心罪涌入识海。
一个母亲抱着襁褓,在暴雨夜走向深井,脚趾颤抖着踩上湿滑的石沿——她想溺死刚出生的女儿,因夫家嫌其非男。
悔恨如刀,剜心刺骨。
一名重臣跪在密室,手中攥着毒药,耳边是太子稚嫩的笑声。
他梦到自己亲手毒杀储君,只为扶持幼子登基。
挣扎如绞索,勒得他几乎窒息。
还有帝王——年轻的萧玄策站在雪夜里,手中长剑滴血,脚下是兄长冰冷的尸身。
那是他从未宣之于口的梦魇:若当年他先动手,是否江山更稳?
是否不必步步为营,如履薄冰?
这些念头,全都是“未行之罪”。
而此刻,它们全都压在沈青梧一人肩上。
她的身体剧烈抽搐,五感错乱,眼前闪过的不是幻象,而是亿万普通人藏在心底、连最亲之人也不敢言说的黑暗。
嫉妒、怨恨、杀意、背叛……如洪流冲刷她的神志。
可她没有跪。
“这些年头……”她咬破舌尖,借剧痛维持清醒,声音嘶哑却清晰,“都不是罪!”
一字落下,识海震荡。
银蝶残影在她眉心挣扎振翅,虽已破损不堪,却仍燃着一点不灭的焰。
那焰微弱,却锋利如刃,划破层层黑雾。
地缝之下,断念蜷缩在阴影里,双耳不断渗血。
他是预罪解咒僧,天生能听“未说之语”,此刻却被亿万恶念冲击得几近癫狂。
那些藏在人心最深处的阴暗咆哮着冲进他的感知,几乎将他撕碎。
就在他即将崩溃之际,一道声音穿透混沌——
“它们还在挣扎!这就够了!”
这声冷喝如钟鸣贯耳,竟让满空杂音骤然一滞。
断念猛然抬头,望向那道立于命织台中央的身影。
她浑身浴血,眼神却亮得骇人,像是焚尽了所有怯懦与恐惧,只剩下一簇逆天而行的火。
高台之上,墨言十指结印,面容沉静如古井。
他看着沈青梧痛苦挣扎的模样,唇角缓缓扬起。
“撑不过三炷香。”他淡淡开口,目光扫向侧旁的墨判,“待她神志溃散,意识归于混沌,你便执笔,写下她亲手诛杀百名无辜宫人的‘未来罪案’。白纸黑字,因果自成。”
墨判点头,手中画笔轻点虚空,墨迹未干,已有惨叫回荡其间。
他所绘之画,非虚妄,而是“注定发生”的罪案。
一旦落笔,现实便会扭曲,逼她亲手实现。
线心跪坐于织机前,指尖抚过银梭,眼中泪光闪动。
“可她明明在抵抗……”她低声呢喃,“这种痛,不该让人疯掉吗?”
墨言冷笑:“正因她在抵抗,才更要毁她。”
他眸光森寒,似看穿命运本质:“她是混乱的源头。她不信‘心念即罪’,她敢质疑律法本身。若让她活着走出此地,天下人心将再无禁忌,善恶失衡,秩序崩塌。”
“所以,她必须成为祭品。”他缓缓闭眼,“以她的意志为引,以她的痛苦为线,织入‘无人得起恶念’的天律。从此世间清净,万民顺服。”
线心指尖一颤,银梭滑落半寸。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沈青梧的灵魂将被永远钉在命织台上,化作一道警示天下的律令。
每一个起恶念的人,都会听见她的哀嚎,看见她的绝望。
可为什么……
她分明看见,那人即使被万千心罪折磨至濒临死亡,依旧不肯低头?
识海之内,沈青梧独行于无尽回廊。
脚下是镜面般的地面,每一步都映出一个“未来的她”。
左侧,她披着染血凤袍,手持匕首,一步步割开妃嫔喉咙,鲜血溅上朱墙,她笑得癫狂。
右侧,她跪在归墟门前,双手奉上冥途权柄,银蝶熄灭,从此沦为命运傀儡。
前方,她亲手掐住萧玄策脖颈,帝王瞳孔涣散,口中喃喃:“你本可……信我一次……”
她停步。
心口剧痛,几乎无法呼吸。
可她忽然笑了。
“我不是来认命的。”
话音未落,她猛地抽出袖中金钗,尖端对准眉心,毫不犹豫刺下!
鲜血迸溅,识海炸裂!
刹那间,银焰暴涨,如星河倒卷,唤旧式开启——
画面闪现三年前山野:大雨倾盆,尸堆横陈。
一名少年蹲在泥泞中发抖,手中握刀,脑中全是屠村的画面。
他不是凶手,却是唯一幸存者。
他一遍遍幻想杀人,只因恐惧至极。
当时的她路过,冷冷注视。
少年抬头,乞求超度。
她却只说一句:“念头不是业,行为才是。”
然后转身离去。
后来,那人成了义医,用一生救活瘟疫中的整座城。
记忆定格在那一瞬。
沈青梧抬手,引动残存银蝶飞向幻象:“你看——他没犯罪。”
“所以我也不必成为你们笔下的罪人。”
现实之中,命织台忽然震颤。
那些贯穿她身躯的黑丝,竟出现细微裂纹。
命织台剧烈震颤,黑丝如蛇乱舞。
墨言嘶吼结印,欲召“小言”——历代被织入台心的守童残魂——启动最终闭环。
可就在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