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夜色沉得像一块浸了墨的锦缎,街面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唯有巡夜武侯的梆子声在巷陌间偶尔回荡,敲碎几分沉寂。皇城深处的太极宫却与外界的静谧截然不同,丹凤门内的灯火沿着回廊一路延伸,映得宫墙飞檐上的琉璃瓦泛着冷冽的光,连殿角垂落的铜铃,都似被这凝重的气氛冻住,许久不曾晃动一声。
御书房内,烛火跳动着舔舐着灯芯,将李世民的身影拉得颀长,投在满墙的舆图上。他已坐在案前近两个时辰,玄色龙袍的袖口沾了些烛油,却浑然未觉 —— 面前摊开的密报上,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勾着他的目光。那是百骑司刚从江南快马送回的急报,纸页边缘还留着驿马奔波的褶皱,墨痕未干处,藏着关乎称心背后前朝势力的关键线索。
“陛下。” 低哑的声音从阶下传来,张阿难垂手侍立,玄色的内侍服几乎与殿角的阴影融为一体。他头埋得极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案前沉思的帝王。见李世民抬手示意,他才缓缓上前两步,声音压得更低:“百骑司在江南追查多日,终于将线索锁在了兰陵萧氏的一支旁脉上。这一支与萧氏主宗早已疏远,隋末时便避居南岭,靠着方术与密探营生,尤其精通谶纬之术,还豢养了不少死士,专做些隐秘勾当。”
李世民的手指在案上轻轻一顿,指腹摩挲着密报上 “兰陵萧氏” 四字。他对这世家并不陌生 —— 兰陵萧氏本是南朝望族,入隋后虽不复往日荣光,却仍是盘根错节的高门,没想到竟有旁支走上了方术祸乱的路子。“称心用的惑心香,” 他抬眼看向张阿难,目光锐利如刀,“与这萧氏有关?”
“正是。” 张阿难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小包用绢布裹着的东西,轻轻放在案角,“百骑司在萧氏南岭的隐秘药圃中,查到了‘梦蝶引’的踪迹。此草只生于南岭阴湿岩缝,需以晨露浇灌三年方能成熟,是炼制惑心香的核心原料,寻常药圃根本无法培育。探员还查到,这萧氏与隋炀帝时期的妖道潘诞早有勾结 —— 当年潘诞为炀帝炼长生丹,私役民力,事发后被抄家问斩,其门下十余名精通方术的门徒,竟都隐姓埋名,投奔了这萧氏旁支,想来是为了借萧氏之力保全性命,也将潘诞的方术秘典一并带了过去。”
“潘诞的门徒……” 李世民低声重复,指尖敲击桌面的节奏陡然变快。他想起隋炀帝晚年沉迷方术、荒废朝政的模样,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若这萧氏真得了潘诞的方术,再加上谶纬惑众,其危害远比寻常乱党更甚。“他们如今的主事者是谁?” 他追问,语气中添了几分急切。
“明面上,这支萧氏由致仕的隋朝旧吏萧瑀的远房堂弟萧铣主持。” 张阿难语气一顿,眼神愈发凝重,“可百骑司的探员潜伏多日,却发现萧铣不过是个傀儡。真正掌控这股力量的,是一个人称‘影先生’的人。此人从未以真面目示人,每次现身都戴着青铜面具,连萧氏内部的核心死士,也没人见过他的真容。探员还查到,他与道门中的‘清虚宗’来往密切 —— 那是个隐于终南山的道门旁宗,素来研习诡谲术法,不与朝堂往来。更可疑的是,前两年江南流传的‘太白经天,主天下易主’‘杨花落李花开,旧业当复’等谶语,细查之下,背后都有这‘影先生’的推手,不少百姓被这些谶语蛊惑,私下议论纷纷,已对地方安稳生出些隐患。”
“影先生……” 李世民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骤然闪过,烛火仿佛都被这股冷意逼得颤了颤。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继续查!不管他藏在南岭的药圃里,还是终南山的道观中,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影先生’给朕揪出来!传朕的话,此事关乎大唐国本,百骑司上下,凡有懈怠者,以通敌论处!”
“臣遵旨!” 张阿难躬身领命,声音里多了几分肃然。他缓缓后退,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转眼便融入殿外的阴影中,只余下御书房的烛火,还在与夜色执拗地对抗。
李世民重新将目光落回密报上,指尖划过 “梦蝶引”“谶语” 等字眼,心中警兆如潮水般翻涌。沙场上的敌人再凶猛,也能凭刀剑应对;可这些藏在历史尘埃里的毒蛇,躲在暗处用方术、谶语搅动风云,稍不留意,便可能动摇大唐的根基。他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称心死前那诡异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 这场关于前朝残余的追查,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