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永无止境。
亚马逊雨林深处的环形石剧场内,水汽氤氲,仿佛连时间都被这粘稠的湿意拖慢了脚步。水寒指尖萦绕的时序之力光晕,刚刚因一次模拟时间褶皱的练习而剧烈波动,险些失控。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间翻涌的能量躁动,看向静立于“母钟”凹槽旁的沈无咎。
“老师,”水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困惑,他甩了甩有些刺痛的手指,“联邦那边…为了那滴血,闹得沸反盈天。全民公投,司法听证…他们似乎真的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但我们在这里,在这抑能场的囚笼里,又能得到什么?我们散播的地图,挑动的贪婪,似乎…只是让他们内部吵得更凶而已。”
沈无咎缓缓睁开眼,眼底那吸收光线的黑暗漩涡深处,理性的幽蓝量子辉光稳定地闪烁着,仿佛永不熄灭的深渊灯塔。他素雅的袍袖被雨水浸染出更深的痕迹,却丝毫不减其温润如玉的气质,反而在这片混沌潮湿中,更添几分深不可测。
“混乱,水寒,”沈无咎的声音平和,如同在教导一个初窥门径的学子,“从来不是目的,而是过程。是土壤。”他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一道由幽蓝光点构成的、简略却动态的星图凭空出现,上面标注着联邦、ScF、绯暗部落以及其他几个若隐若现的光点。
“你看,”他的指尖点向代表联邦的光点,那光点此刻正剧烈地明灭闪烁,内部似乎还有细小的红色乱流窜动,“嬴政那0.3毫升的血,就像一颗投入他们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但这石子,是我递给他们的,或者说,是他们‘不得不’接住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他们以为自己在决定是否抽取骨髓,是否共享技术,是在进行一场关于伦理与安全的宏大辩论。但他们辩论的舞台,辩论的议题,甚至辩论的规则…都已经被无形的手,划定在了我所期望的范围内。”沈无咎的目光扫过那动态星图,仿佛在欣赏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他们将宝贵的注意力、资源、乃至分裂的民意,都消耗在了‘帝血’这个我为他们选定的焦点上。这,就是我们的所得。”
水寒凝视着星图,若有所悟:“所以,格物院无法全力探测‘幻灵晶髓’,萧何的财政手段在加密资产前受挫,甚至张良的舆论反制…都因为他们被这件事牢牢拴住了?”
“不止如此。”沈无咎指尖轻点,星图上,代表ScF的光点与联邦产生了数条激烈的能量连接线,代表着舆论攻击、技术挑衅和潜在的经济摩擦。“裂空猎团那些蠢货,深潜会的疯子,锈锚联合体的投机者…他们自以为抓住了机会,高举着‘信息自由’的旗帜向联邦发难。他们以为自己在利用时势,却不知自己只是我投递出去的,又一批更高级的‘诱饵’。”
他走到水寒身边,拍了拍他因能量躁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股温和却带着深渊寒意的能量悄然渡入,帮助他稳定时序之力。
“联邦要应对ScF的公开挑战,要安抚内部因公投而分裂的民意,要防范可能因‘帝血’信号引来的、真正的深渊窥视…他们就像一只陷入蛛网的飞虫,挣扎得越猛烈,缠得就越紧。而我们所处的这个‘囚笼’…”沈无咎环视着这座古老的石剧场,脚下“母钟”散发着与他体内能量共鸣的β波段辉光,“…在他们眼中,是需要严加看管的危险源,是分散他们力量的据点。但在我们看来,这何尝不是最完美的观察所和…庇护所?”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嘲讽:“黑冰台的探针锁定这里,格物院的抑能场压制这里,他们满足了,认为将猛虎关进了铁笼。却不知,猛虎需要的,正是这份‘被关注’下的‘被忽视’。他们视线聚焦于此,反而忽略了星海其他角落,那些真正在酝酿的、由我们‘影帆’悄然播撒的种子。”
水寒感受着体内逐渐平复的能量,以及老师话语中蕴含的庞大布局,眼中的困惑渐渐被一种灼热的光芒取代:“我明白了…老师。我们所做的一切,挑动贪婪,催化冲突,甚至…包括我之前在那冷却井旁的‘失败’,都是为了营造这种‘可控的混乱’,让联邦按照我们设定的剧本,一步步走入更深的纠缠。”
“不错。”沈无咎赞许地点点头,“力量,并非只有挥拳一种形式。真正的力量,在于洞悉规则,引导潮流。联邦信奉秩序,构建壁垒,这本身没有错。但任何秩序,发展到极致,都会产生排异性,都会让阴影下的存在感到窒息与不安。我们所要做的,不是用蛮力去撞击那堵墙,而是…让那堵墙自身,因为内部压力的失衡,因为外部蛀虫的啃噬,而悄然开裂。”
他再次看向那动态星图,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拟的影像,看到了星海深处真实的波澜。
“星海很大,水寒。联邦只是其中一棵长得太快、试图遮蔽一切的大树。但树下,仍有渴望阳光的灌木、缠绕的藤蔓、深藏地底待时机的菌类…
裂空猎团以暴力撕开联邦防线,专劫物资车队与能源站点,掠夺成性;深潜会裹着神秘教义,借古老仪式沟通地底力量,暗中瓦解联邦信仰根基;锈锚联合体玩转资本投机,低买高卖联邦管制资源,更靠贿赂渗透高层,在规则缝隙里牟利;绯暗部落觊觎星核——此外,还有无数蛰伏在历史褶皱里的存在,尚未显露踪迹。
我们要做的,就是巧妙递去“工具”或“借口”,让他们摇晃这棵大树。”
“而我们,”沈无咎的指尖最终点向了星图中,那片代表亚马逊雨林和石剧场的、被刻意标注为“静默”的黑暗区域,“就在这片他们给予的‘囚笼’里,安然地编织我们的网,编译我们的…新世界。”
他转向水寒,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深邃:“你的时序之力,是关键中的关键。联邦的混乱,ScF的挑衅,星海各势力的蠢蠢欲动…所有这些‘熵增’,这些能量的奔流与碰撞,都在为最终的‘编译’积累着‘数据’和‘能量’。当旧秩序崩坏,文明边界模糊,万物归于混沌的那个‘刹那’来临…”
沈无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仿佛深渊本身的低语:
“…你需要做的,不是去阻止,而是去…拥抱。用你的〈合闸〉之力,锁定那个‘刹那’,行使‘噬时者’的权柄,为我们构筑一个永恒的‘重构生态位’。在那被冻结的‘瞬间’里,我们将以所有星纹帧页破解的法则为基石,建立全新的‘世界树逻辑层’,定义属于我们的…现实。”
水寒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不是因为时序之力的躁动,而是因为老师所描绘的那幅宏大而…疯狂的蓝图。他看着沈无咎平静无波的脸,那温润皮相下包裹的,是足以焚毁星海的谋算与偏执。
“那…我们现在具体该做什么?”水寒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更多的是兴奋。
沈无咎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温雅,却让人脊背生寒。
“等。”
“等?”水寒一愣。
“嗯。”沈无咎走到石剧场边缘,伸出手,接住不断滴落的雨水,雨水在他掌心并未停留,而是被一丝幽蓝的能量瞬间蒸发。“等联邦的公投结果,等ScF的‘民间试爆’,等星海其他势力对‘帝血’信号做出反应…等我们播撒出去的所有‘种子’,在这片由我们亲手灌溉的‘混乱土壤’里,生根发芽。”
“同时,”他转过身,眼底幽蓝辉光流转,“你要继续锤炼你的时序之力。不仅要能模拟、能引导,更要能…在那决定性的‘刹那’,精准地‘吞噬’旧时间线的存在基础。这需要你对时序的本质,有超越常人的理解与掌控。”
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丝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深邃的幽蓝能量缓缓浮现,内部仿佛有无数细碎的规则符文在生灭。
“看好了,水寒。深渊的力量,混沌无序,但它本身就是最强大的‘编译工具’。关键在于,你能否成为它的…主宰,而非载体。”
那缕幽蓝能量在他指尖缠绕、变形,时而化作一个微缩的星璇,时而变成一段扭曲的代码流,最终又悄然隐没。
“联邦每一次的‘修正’,每一次扑灭我们点燃的混乱之火,其释放出的因果能量,都会被我们巧妙引导,反向充能给深渊,加速我们的‘编译’进程。他们越是努力维护秩序,就越是为我们的新世界…添砖加瓦。”
雨,依旧在下。
环形石剧场内,师徒二人的身影在氤氲的水汽和幽蓝的辉光中,显得模糊而诡异。
水寒看着沈无咎那平静而深邃的侧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不再觉得自己是被困囚笼的野兽,而是…盘踞在蛛网中央,静待猎物上门的猎手。
他所要做的,就是跟随这位将疯狂与理性完美融合的老师,磨砺爪牙,等待那个…改写一切的瞬间。
沈无咎望着剧场外无边无际的雨林,低声自语,又像是说给水寒听:
“棋局已经布好,棋子皆已入场。”
“现在,只需要等待…”
“…那一声,将军的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