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教授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尖利，每一个字都撞击着众人的耳膜。
『真正的地点……在袁朗他们去的那个方向！那个陷阱……吴哲说的陷阱，才是真正的目的地！』
这句话，让整个队伍的行进戛然而て止。
微弱的红色战术手电光芒下，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晦暗不明。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灰尘和汗水的味道，现在又多了一丝恐慌。
齐桓的身体瞬间绷紧，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教授，另一只手却按住了腰间的匕首。他的目光越过教授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林锋。
『林锋，别听他的。』
齐桓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力度。
『这是个圈套。一个心理陷阱。敌人知道我们当中有专家，能破解信息，所以故意留下一条错误的路，再在半途用一个“惊人的发现”让我们自我怀疑，自乱阵脚。』
他扭头看向陈教授，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教授，我尊重您的专业，但在战场上，任何巧合都可能是敌人的设计！您那块表，怎么就能恰好在这个时候，发现这么关键的问题？您怎么能确定，这个异常的磁场，不是敌人伪造出来，专门为了引诱我们的？』
陈教授被问得嘴唇发抖，他想反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一个学者，他相信数据，相信仪器，可齐桓说的每一个字，都指向了他从未涉足过的领域——人心与诡计。
『我……我的表……它不会错的……』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
『仪器不会错，但解读仪器的人会！』齐桓加重了语气，『或者说，制造异常让仪器读错的人，更是无所不能！』
队伍里另外两名受伤的队员，本就因伤痛和压抑的环境而精神紧张，此刻更是面如土色。其中一个腿部受伤的队员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颤音。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头儿他们……他们会不会真的有危险？』
另一个胳膊上缠着绷带的队员则望向林锋，眼神里带着询问。
『林锋，你拿个主意。我们听你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锋身上。
在这片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暗和寂静中，他成了唯一的支点。
林锋没有立刻说话。
他先是用手电扫视了一下每个人的脸，将他们的表情——齐桓的警惕，教授的慌乱，伤员的恐惧——尽收眼底。
然后，他蹲下身，将手电放在地上，光芒向上，勉强照亮了这片狭小的空间。
『教授，别急。』林锋的声音很平稳，这种平稳本身就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把地磁异常的具体偏转角度，和吴哲留下的原始加密数据，全部告诉我。一个细节都不要漏。』
陈教授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锋会问得这么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背诵一连串复杂的数据和代码。
齐桓皱着眉，没有打断。他看不懂这些数据，但他看得懂林锋。林锋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昏头脑，他还在分析。
在林锋的脑海里，一个无形的战场正在飞速构建。
『系统，建立三维战场模型。』
『变量一：袁朗小队行进路线及佯攻战术目标。』
『变量二：已知敌方火力部署及防御重点。』
『变量三：吴哲留下的原始坐标点。』
『现在，代入陈教授提供的地磁异常参数作为变量四，进行多路径可能性推演。』
复杂的推演过程在他的意识中展开，无数种可能性被模拟、计算、然后排除。
几秒钟后，两个核心推演结果出现。
『方案A：地磁数据为伪造信息，系敌方心理战术。此可能性占比，百分之六十五。在此方案下，我方现有潜行路线为最优解，风险可控。』
『方案b：地磁数据为真实信息。此可能性占比，百分之三十五。在此方案下，袁朗小队正冲向一个“双重陷阱”——该地点既是敌人的主要埋伏圈，也是吴哲留下的真正目标所在地。』
林锋的内心微微一沉。
双重陷阱。
这个词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如果那里是真正的目标，敌人为什么要设下埋伏，等着自己人去送死？如果那里是陷阱，吴哲又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坐标？
这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
林锋抬起头，看着齐桓。
『齐桓，你说的对，这很可能是个心理陷阱。』
听到这话，齐桓松了口气。
但林锋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把刚松下去的气又提了上来。
『但是，我们也要为那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做最坏的打算。』
林锋转向陈教授。
『教授，你留在这里，和两位伤员一起，暂时不要移动。齐桓，你跟我来。』
他拿起手电，向管道更深处走去，同时在战术耳机里用最低的音量说道。
『我们去前面那个通风井，那里地势高一点，也许能截获到一些战场通讯。我需要验证一个猜想。』
齐桓没有多问，立刻跟了上去。
……
与此同时，东侧主维修通道。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轰！』
一枚震撼弹在袁朗脚边不远处炸开，强光和巨响让他瞬间有些晕眩。
他一个翻滚躲到一根巨大的水泥承重柱后面，对着通讯器大吼。
『成才！右翼！给我压制住右翼那个机枪点！老魏！你的手雷是留着下崽的吗！给我扔！』
『收到！』
成才冷静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他手中的9-5式自动步枪开始精准地点射，一连串的枪声过后，右侧那个嚣张的火力点瞬间哑火。
『干得漂亮！』袁朗赞了一句，换上一个新的弹匣，探出头准备还击。
然而，就在他探头的一瞬间，一串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在水泥柱上打出一排火星。
袁朗猛地缩回头，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从他们突围开始，敌人的火力就异常凶猛，枪声、爆炸声震耳欲聋，营造出一种他们已经被数倍于己的敌人团团包围的假象。
可打了这么久，除了最初的冲击造成了几个“伤员”外，他们核心的突击组几乎毫发无损。
敌人的子弹总是打在他们身边，脚下，头顶，更像是在警告和驱赶，而不是以杀伤为目的。
刚才那一串子弹，如果对方真的想杀他，完全可以把弹道再压低两公分。
袁朗靠在柱子上，剧烈地喘息着，他没有再开火，而是对着通讯器低吼。
『所有人，停止主动攻击！保持防御姿态！』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传了出去，激烈的枪声顿时稀疏了不少。
成才的声音立刻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急切和不解。
『队长？为什么停火？我们刚撕开一个口子，再加把劲就能冲进去了！他们的防线没有想象中那么硬！』
『硬？』袁朗冷笑一声，『成才，你告诉我，从交火到现在，我们有几个兄弟真正“阵亡”了？』
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只有冲在最前面的小队有三个被判定的，我们突击组……还没有。』
『这不正常！』袁朗的声音压低了，『我们是佯攻部队，是吸引火力的诱饵！按照常理，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被打残了，甚至被全歼了！可你看看现在的情况，他们打得热闹，可更像是在放烟花给我们看！』
他探出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战场。
敌人的火力点依旧在咆哮，但子弹的落点却很有讲究，总是封锁在他们前进路线的前方，或者打在他们藏身的掩体上，激起一串串尘土和火星，视觉效果满分，实际杀伤力却低得可怜。
『他们在控制交火距离，』袁朗的语速越来越快，『他们在把我们挡在外面！他们在害怕！他们在怕我们真的冲进去！』
另一名队员的声音插了进来。
『队长，你的意思是……我们这个诱饵，把狼给吓着了？这说不通啊！』
『除非……』袁朗的眼睛眯了起来，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除非我们根本不是诱饵！或者说，我们是诱饵，但我们吸引的不是敌人的主力，而是敌人的……保护？』
这个词一出口，通讯频道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保护？
在战场上，敌人会保护你？
『队长，你是不是被打糊涂了？』成才忍不住说道。
『我清醒得很！』袁朗吼道，『你们想，如果吴哲留下的坐标点，不仅是陷阱，还是一个对敌人来说也极其重要的东西呢？他们既要利用这个坐标伏击我们的主力，也就是林锋他们，又要确保我们这支“疯狗”部队不会冲进去把那个东西给毁了！』
逻辑链条在袁朗的脑中瞬间闭合。
他们不是诱饵，他们是保险栓！是敌人用来防止意外发生的棋子！
『妈的！』袁朗狠狠一拳砸在水泥柱上，『我们被当猴耍了！真正的危险，在林锋那边！』
……
通风井下。
林锋和齐桓抵达了预定位置。这里是几条管道的交汇处，上方有一个巨大的金属栅格，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沉闷爆炸声。
林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微型信号接收器，开始调试频率。
齐桓则半蹲在他身后，手持步枪，警惕地注视着来时的黑暗通道。
『有发现吗？』齐桓低声问。
『战场通讯被高度加密了，而且有强烈的干扰信号。』林锋一边调试着旋钮，一边回答，『不过，我不是要窃听他们的通讯内容，我只需要分析信号的强度和密度。』
他的手指在接收器上飞快地操作着。
『你看这里，』林锋指着屏幕上一片杂乱的波形图，『东侧主通道，也就是袁朗他们那个方向，信号密度高得吓人，各种频段的通讯犬牙交错，这说明双方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在进行拉锯战。』
齐桓点点头。『这符合佯攻的特征。』
『但是，』林锋话锋一转，『你看我们现在这条路线的尽头，那个坐标点，信号强度反而很弱，弱得不正常。如果那里是敌人的指挥部，或者核心防御区，通讯信号应该是最繁忙的。可现在，那里安静得像一片坟墓。』
齐桓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一片繁忙的战场，和一个安静得诡异的目标点……』
『还有一个更奇怪的地方，』林锋的目光落在屏幕的另一个角落，『在袁朗他们和那个安静的目标点之间，存在一个信号屏蔽带。非常规整，像一道墙。这道墙的作用，不是为了防止我们窃听，而是为了……隔离。』
齐桓的呼吸一滞。
『隔离？』
『对，隔离。』林锋抬起头，看着齐桓，『就像袁朗说的，敌人像牧羊犬。他们用猛烈的火力把袁朗他们往外赶，同时用这道信号墙，防止袁朗他们和目标点发生任何形式的联系。他们在保护那个目标点，不让袁朗他们靠近。』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
陈教授的地磁异常是真的。
吴哲留下的坐标点是真的。
敌人的陷阱也是真的。
这是一个三方都知道的阳谋。吴哲留下了信息，他知道敌人可能会截获。敌人截获了信息，他们知道A大队会来。A大队破解了信息，他们也知道这里是陷阱。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棋手，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是棋子。
唯一的破局点，就是他们这支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正在黑暗管道中潜行的队伍。
『我们被骗了。』齐桓的声音有些干涩，『袁朗他们才是真正的诱饵，他们用自己的命，为我们吸引了敌人全部的注意力，甚至……是敌人的保护。』
『不，我们也是诱-饵。』林锋纠正道，『我们是第二层诱-饵。敌人以为我们是主力，会从这条最隐蔽的路线进攻，所以他们把防御的重心放在了这里。他们以为袁朗是佯攻，所以只派了“牧羊犬”去驱赶。』
林锋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他们算到了一切，唯独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们能识破这一切。他们更不知道，我们这支“主力”，现在要掉头，去捅“佯攻”战场的菊花了！』
林锋收起信号接收器，在战术耳机里下达了命令。
『所有人，我是林锋。计划变更。我们原路返回，目标，东侧主维修通道。我们要从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插入战场！』
命令下达，耳机里传来了陈教授和伤员们压抑着兴奋的喘息声。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动身的那一刻。
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突然从林锋腰间的单兵电台里响了起来。
滋……滋滋……
那不是A大队的加密频道，也不是敌人的通讯频段。
它像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幽灵，突兀地闯入了这片黑暗。
齐桓的动作停住了，他警惕地看向林锋腰间的电台。
林锋也愣住了，他飞快地拿起电台，试图调整频率。
电流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一个经过严重变声处理的、分不清男女的声音，艰难地从里面挤了出来，只说了两个字。
『快……跑……』
声音稍纵即逝，电台再次恢复了一片嘈杂的电流声。
通风井下，刚刚才明确了方向的五个人，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是谁？』一名伤员颤抖着问。
齐桓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新的变量……还是新的陷阱？』
林锋没有回答，他死死地捏着电台，目光穿透了上方的金属栅格，望向那片被战火映红的黑暗。
吴哲的留言，敌人的陷阱，袁朗的佯攻，神秘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们，就在这张网的中央。
『教授，』林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默，『你确定吴哲……已经牺牲了吗？』
陈教授浑身一颤，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
因为，他们找到的，只是吴哲被破坏的装备和血迹，而不是他的……尸体。
『不管他是谁，』齐桓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不能停在这里。林锋，下命令吧。是战，是撤？』
林锋缓缓地将电台挂回腰间。
他抬起头，看着齐桓，然后又扫视了身后的黑暗通道，那里有陈教授和两名伤员在等待。
他的脑海中，系统的推演结果还在闪烁。
百分之六十五的可能是心理陷阱。
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是双重陷阱。
而现在，这个神秘的警告，让所有的概率都变成了一团迷雾。
『系统，』林锋在心中问道，『加入这个新的变量，“来源不明的警告信号”，重新计算。』
系统沉默了片刻，给出了一行让林锋瞳孔收缩的文字。
『警告：检测到逻辑奇点。战场存在未知高级智能体干预。所有概率模型失效。建议……遵循你的直觉。』
这是系统第一次，给不出答案。
林锋深吸一口气。
他看着齐桓，一字一句地说道。
『撤退，已经没有意义了。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唯一的出路，就是打穿它。』
他转过身，对着通讯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重复了刚才的命令。
『所有人，目标，东侧主维修通道。执行！』
这一次，没有人再有疑问。
黑暗中，几道身影开始快速地原路返回，他们的动作果决而迅速，带着一种奔赴宿命的决然。
而在他们身后，那台单兵电台的指示灯，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再次微弱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归于沉寂。
……
东侧主维修通道。
袁朗的命令让整个突击组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
他们依旧和敌人保持着零星的交火，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控制着攻击的烈度。
战场从之前的狂暴，变成了一种充满默契的对峙。
『队长，我们就在这儿耗着？』成才挪到袁朗身边，低声问道，『林锋他们那边……』
『我们现在冲过去也没用，只会被敌人赶回来。』袁朗摇了摇头，『我们现在能为他们做的，就是演好我们这出戏，让敌人相信，我们这群“疯狗”还被牢牢地拴在这里。』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个局，太大了。大到不像是我们现在面对的这群敌人能布下的。』
成才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袁朗的目光望向通道深处，那里一片黑暗，『但我知道，今晚，我们A大队，可能要捅一个天大的马蜂窝了。成才，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战斗，可能和我们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成才看着袁朗严肃的侧脸，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步枪。
他不懂那些复杂的战术博弈，但他相信队长的判断。
他将瞄准镜对准了远处一个闪烁的火光，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扳机上。
无论马蜂窝有多大，捅破它，就是A大队的职责。
就在这时，袁朗的战术耳机里，突然传来一个极其轻微的，几乎被枪声掩盖的提示音。
滴。
那是友军特殊通讯频道的接入申请。
袁朗心中一动，立刻切换了频道。
一个熟悉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队长，我是林锋。』
袁朗的眼睛瞬间亮了。
『你小子在哪儿？！』
『在你身后。』林锋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准备好开门，我们来收快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