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岁夜的余温还未散尽,次日清晨的云深不知处已浸在新雪的清辉里。江念卿推窗时,见檐下的冰棱垂成了剔透的帘,阶前的青石板被雪盖得厚实,唯有几行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向梅林深处——看那轻快的步幅,倒像是魏无羡带着蓝景仪他们踏雪寻乐去了。
“醒了?”蓝思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捧着件素色披风,“外面雪大,披上再走。”他指尖触到她颈间时微微一顿,像是怕惊扰了晨露般轻缓,将披风系带在她胸前系成个工整的结。
江念卿低头看着那结,忽然想起昨夜手札里的小字,耳尖微微发烫。手札被她妥帖地收在袖中,此刻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纸页的温度,像揣着块暖玉。
“听说后山的绿萼梅开了,”蓝思追望着梅林的方向,眼底映着雪光,“聂宗主说,清河的红梅要到正月才盛,云深的绿萼却偏喜这清寒天气。”
两人踩着积雪往梅林去,脚下发出簌簌的轻响。雪落在枝桠上,偶尔被风一吹,便簌簌落进颈间,凉得人缩起脖子。江念卿正抬手拂去发间的雪,却见蓝思追忽然停在一株老梅前,伸手拂去枝头的积雪——那梅树的枝干虬曲如盘龙,枝头缀着星星点点的绿萼梅,花瓣薄如蝶翼,透着玉般的莹润。
“这株是含光君当年亲手栽的。”蓝思追指尖轻触花瓣,声音轻得像怕惊落了雪,“魏前辈说,刚移来时只剩半枯的根,谁都劝他扔了,偏他每日来浇灵泉,守了三个冬天才盼得花开。”
江念卿凑近细看,见树干上有处浅浅的刻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她忽然想起手札里记过的话——去年深秋,她见蓝忘机在梅林独坐,指尖摩挲着这株梅树,那时的暮色里,他眼底的温柔像浸了水的墨,晕开一片深沉。
“你看这花瓣上的纹路,”蓝思追忽然指着一片花瓣,“像不像清心符的尾纹?”
江念卿凑近了看,果然见花瓣边缘的脉络弯转如符纹,只是更自然些,带着草木特有的生机。她忽然笑了:“或许天地万物本就藏着术法的道理,只是我们没察觉罢了。”说着从袖中取出手札,借着雪光细细描摹花瓣的形状,笔尖划过纸面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咳声。
回头见是江澄站在梅树下,手里提着个食盒,脸色依旧是惯常的冷淡,眼神却落在她手中的手札上。“舅舅?”江念卿收起笔,见他身后跟着金凌,少年手里捧着个红绸裹着的物件,像是藏着什么宝贝。
“你阿娘托我带来的。”江澄将食盒递过来,盒盖打开时,飘出淡淡的莲香——里面是几碟精巧的莲蓉酥,正是虞夫人当年最拿手的点心。金凌忙把红绸物件塞给她:“这是从莲花坞旧宅找出来的,阿娘说或许你会喜欢。”
红绸解开时,露出个青釉瓷瓶,瓶身上绘着缠枝莲纹,瓶口系着根褪色的红绳。江念卿指尖抚过瓶身,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莲花坞,母亲总用这瓶子装她亲手酿的青梅酒,说是等她及笄时开封。那年兵荒马乱,宅子烧得面目全非,她原以为这瓶子早成了灰烬。
“里面还有东西。”金凌凑过来,眼里闪着好奇。江念卿拔开瓶塞,倒出一卷泛黄的纸——竟是张手绘的莲花坞地图,边角处用娟秀的字迹标着“念卿藏糖处”“阿凌偷莲蓬的荷塘”,最后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画了个小小的圈,旁边写着“阿爹埋的酒,等念卿嫁人时挖”。
字迹是江枫眠的,温和如他其人。江念卿的指尖忽然有些发颤,想起父亲总爱背着虞夫人给她塞糖,想起他临终前把她护在怀里说“别怕,爹爹在”,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来,砸在地图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哭什么。”江澄别过脸,声音有些发紧,“年后回莲花坞看看吧,祠堂修好了,老槐树也发了新芽。”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个玉佩,上面刻着江氏的家纹,“这是你阿娘留的,说等你遇到……”话没说完,却被远处传来的笑闹声打断。
只见魏无羡骑着一头温顺的雪狼从雪坡上滑下来,蓝忘机牵着缰绳跟在后面,蓝景仪和几个小辈在雪地里滚作一团。“江澄!快来玩啊!”魏无羡笑得张扬,雪狼的毛上沾着雪,像披了件银裘,“这是温宁从北方带来的,可通人性了!”
江澄皱眉“哼”了一声,嘴角却没忍住往上翘。金凌早已按捺不住,拉着蓝思追往雪坡跑,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喊:“舅舅,念卿姐姐,快来!”
江念卿把地图和瓷瓶小心收好,抬头见蓝思追站在不远处等她,雪落在他发间,像落了层霜。他朝她伸出手,掌心温热,映着梅枝间漏下的天光。“去看看?”他问,眼里的笑意比阳光更暖。
江念卿把手放进他掌心,忽然觉得那些旧痕虽在,却不再是刺骨的疼。就像这株老梅,经历过风霜摧折,依旧能在寒冬里开出新花;就像这瓷瓶,熬过了烈火焚烧,依旧能盛起新酿的酒。
雪还在下,梅香混着雪气漫过来,清冽又温柔。远处的笑闹声、雪狼的低吟、风吹过梅林的簌簌声,混在一起,像首鲜活的歌。江念卿低头看了看袖中的手札,忽然想在新的一页写下:“今日雪盛,梅开正好,有人共赏,旧痕皆成新暖。”
而那卷泛黄的地图,那只青釉瓷瓶,正和手札里的字字句句一起,在岁月里酿成了酒,初尝微涩,回味却甘醇,要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品,细细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