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的风裹着暖意掠过莲塘时,塘面的冰已裂得满是纹路,像给雪被划了道道透气的缝。蓝念安是被檐下滴落的融雪声闹醒的,一睁眼就见窗台上的冰花化了水,顺着玻璃往下流,像在画春天的路。他蹬着棉鞋往堂屋跑,刚到门口就看见蓝思追正把陶瓮外的棉絮拆下来,瓮口的油纸一掀开,满室都是莲子的清香气,是藏了整冬的暖。
“冰裂啦!冰裂啦!”他举着刚从窗台上接的融雪水喊,声音惊飞了院里啄食的麻雀,麻雀绕着陶瓮转了圈,又落在拆下来的棉絮上,像在找残留的莲子香。蓝承宇抱着竹篮跑过来,篮里是挑好的留种籽,颗颗圆实,泛着白亮的光。“你看这籽儿,在瓮里养得多好,”他把籽儿倒在瓷盘里,籽儿滚来滚去“嗒嗒”响,“娘说今天就得种回塘里,赶在春汛前让它们扎下根。”
江念卿提着竹篮过来,篮里是刚蒸好的莲子糕,糕上撒了层新磨的荷叶粉,暖香混着春的清润,在屋里缠成软乎乎的团。“这糕是给种籽的人垫肚子的,”她把篮放在桌案上,见麻雀在棉絮里啄来啄去,便捏了块糕放在石台上,“给麻雀留口甜,也给莲塘添点开春的喜。”话音刚落,就见蓝景仪举着“莲塘记”跑进来,书页上还沾着点融雪水,他蹲在陶瓮旁,笔尖沾着掺了新抽的柳芽汁的墨,飞快地画下待种的莲子:“得记清楚,癸卯年立春,冰裂塘醒,雀绕瓮,糕香引春。”
蓝思追扛着锄头过来,要去松塘边的泥——冻了整冬的泥得松透,籽儿才能扎得深。“把塘边的冻土刨开,再掺点去年的莲房灰,”他踩着融雪往塘边去,锄头落在泥里“咚”地响,“这样泥里有养分,籽儿长得快,也能护着它们不被虫咬。”金凌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布包鼓鼓的,里面是新编的竹筐。“我阿爹说这筐是按当年种莲的旧样编的,”他把竹筐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塘面的冰纹上,忍不住笑,“你看这冰裂得刚好,像给籽儿留了进门的路,跟当年魏前辈找着蓝二前辈似的,顺顺当当。”
念莲丫头抱着换了绿斗篷的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斗篷上绣着刚抽芽的莲纹,风一吹,斗篷飘起来,像片小小的新叶。“娃娃也穿春衣裳啦!”她把娃娃放在陶瓮旁,让娃娃的脸对着塘面,“你看冰要化了,籽儿马上就能回家啦。”说着从兜里掏出颗裹了春蜜的莲子,放在娃娃手里,“给籽儿留颗甜的,等它们发芽了,就能尝到春天的味道啦。”
午后的太阳越升越高,塘面的冰化得更快了,融雪水顺着冰缝渗进泥里,把冻土泡得软乎乎的。蓝念安和蓝承宇蹲在塘边,把留种籽一颗一颗往泥里按,每颗籽都留着芽眼朝上的方向。“得按深点,”蓝承宇把一颗籽按进泥里,指尖沾着的泥蹭在脸上,像抹了层春的印,“不然春风吹着会露出来,冻着芽儿。”蓝念安则把松好的泥轻轻盖在籽上,再浇点融雪水:“给籽儿喝口春水解渴,它们就能快点醒啦。”
江念卿坐在塘埂上缝莲子布袋,布袋里装着没种完的籽儿,针脚细密,还在袋口绣了缕春风的纹。“这布袋挂在塘边的柳树上,”她把缝好的布袋递给念莲丫头,“能挡灰,也能让籽儿闻着春的味,不着急。”念莲丫头接过布袋,蹦蹦跳跳地挂在柳枝上,布袋在风里晃着,莲子的清香飘得满塘都是,连融雪水似乎也流得更欢了。
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笔,给画里的塘泥添了圈淡绿的光——是用新抽的莲芽汁调的墨。“这样塘泥就有春的味道了,”他边画边说,见蓝思追和金凌在给塘边的草棚拆棉帘,便举着本子跑过去,“蓝思追哥,你们拆棉帘做什么呀?”“春天不用挡风雪了,”蓝思追把棉帘叠好放进竹筐,“让草棚透透气,也让塘里的籽儿能听见春风的声,跟当年拆了莲塘的围挡似的,敞亮得很。”
暮色来时,风里的暖意更浓了,塘面的冰只剩边角的小块,像浮着的碎玉。蓝念安趴在塘埂上,望着刚种完籽的泥地,融雪水在泥面上积了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边的晚霞,像给籽儿铺了层彩。“你们要快点醒呀,”他对着泥地轻声说,“等你们发芽了,我就天天来给你们浇水,讲冬天的故事给你们听。”
夜里的灯亮起来时,江念卿把熬好的莲子粥端到塘边的石桌上,粥香混着春的暖,飘得满院都是。蓝思追、金凌、蓝景仪和孩子们围坐在桌旁,喝着粥,聊着塘里的籽儿,聊着今年夏天的莲塘会有多热闹。“等荷花开了,”金凌喝了口粥,笑着说,“咱们还来塘边赏荷,跟当年魏前辈和蓝二前辈似的,把春天的盼,都长成夏天的欢。”蓝思追点头,目光落在塘里的泥地上,泥下的籽儿在夜色里悄悄醒着,像在听他们说话。
夜深时,塘里的籽儿已悄悄吸足了融雪水,芽眼鼓得更圆了,把白天晒的暖、喝的甜、闻的春香,全攒在壳里。它们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听着风里的柳笛声,听着孩子们的梦话,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发芽了——等芽尖顶破泥面,等春风再吹得暖些,它们就能带着整冬的盼,长成塘里的新绿,等着再开花、结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传。
风穿过塘边的柳枝时,轻轻对籽儿说:
春归塘,籽儿醒;风拂泥,芽将萌。一颗籽,藏着冬的盼;一滩泥,载着春的暖。这夜里的凉不是寒,是让你记着日的暖;这泥下的暗不是黑,是让你攒着叶的鲜。等东风再吹得柔些,等塘里的水再涨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在冬里藏的劲,所有在春里攒的盼,都会变成塘里的碧叶,变成夏天的荷,变成秋天的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永远往下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