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深处的“衍道坪”,平日是弟子演法切磋之所,此刻却被肃穆与紧张的气氛笼罩。以坪心为基,一座规模宏大、结构繁复到极致的阵法已初具雏形。远山立于阵眼之位,神色凝重,指尖灵光牵引,指挥着数十名精擅阵法的长老与弟子,将一道道闪烁着不同光泽、蕴含不同力量的珍贵材料,依照特定的轨迹与节点,小心翼翼地嵌入地面刻画的深邃沟壑之中。
赤阳石被碾磨成粉,混合着金晶砂,勾勒出阵法外围至阳至刚的“离火璇玑纹”,如同给大阵套上了一个灼热的光环。三光净尘草则被供奉在阵法核心的一个玉台上,其根须与几道以“星辰银”和“月华露”绘制的灵纹相连,柔和而纯净的三色光晕缓缓扩散,成为整个大阵清灵之气的源头。
更多的,是远山结合青玄传承、自身感悟以及与冷烛连日推演后,创造出的全新符文。这些符文兼具“引导”、“转化”、“平衡”与“守护”之意,结构精妙而脆弱,如同在悬崖边缘行走,任何一丝偏差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引发灾难。
冷烛并未参与布阵。她独自一人站在衍道坪边缘,一处临时搭建的、以玄冰和镇魂玉构筑的简易法坛上。这里距离主阵不远不近,既能感应到阵法的运转,又能在必要时被迅速隔绝。她闭目凝神,全力调整着自身的状态,努力维持着体内那脆弱的阴阳平衡。那身殷红嫁衣在周围忙碌的纯阳道力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与刺目。
不少参与布阵的弟子,目光掠过她时,都带着难以掩饰的警惕与不安。与厉鬼合作,这在龙虎山历史上闻所未闻。
远山对此心知肚明,但她无暇分心。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阵法最后阶段的推演与确认中。汗水浸湿了她的道袍,脸色因心力交瘁而苍白,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
玄诚真人远远立于一座高台之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他未曾出言干涉,但那深沉的目光如同定海神针,无形中压制着所有可能的杂音与动荡。
七日不眠不休,阵法终于完成。
当最后一枚蕴含着冷烛一丝平衡煞气的“引煞符石”被远山亲手嵌入阵法核心,与三光净尘草的清气形成某种奇异的共鸣时,整个衍道坪轻轻一震!
嗡——
低沉而宏大的嗡鸣声自地脉深处响起。赤红色的离火纹路率先亮起,灼热的气浪升腾,却又被外围无形的屏障约束。紧接着,核心处的三色清光大盛,如同涟漪般向外扩散,所过之处,那些全新的、复杂的符文次第点亮,散发出或青金、或灰白、或混沌难明的光芒。
无数道光流在阵法中沿着玄奥的轨迹奔涌、交织、融合,最终构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光之罗盘。罗盘中央清气缭绕,外围烈焰熊熊,而介于两者之间的广阔区域,则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包容并转化一切力量的混沌之色。
阵法成了!
远山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脱力,被身旁一位长老扶住。她顾不得调息,目光立刻投向冷烛。
冷烛也在此刻睁开了眼睛。她感受到了阵法的召唤,以及那核心处与她本源隐隐相连的“引煞符石”。她看了一眼远山,目光交汇的刹那,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没有犹豫,冷烛一步踏出冰玉法坛,化作一道红影,投入那光芒流转的大阵之中,精准地落在了属于她的那个位置——位于清光与混沌区域交界的一个特殊节点上。
她盘膝坐下,殷红嫁衣在澎湃的能量流中猎猎作响。她双手结印,不再压制自身本源,反而主动将其释放开来!
精纯而冰冷的阴煞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以她为中心汹涌而出!然而,这股力量并未肆意扩散,而是被阵法之力精准地捕捉、引导,汇入那混沌色的区域,与赤阳石的热力、三光净尘草的清气开始缓慢而激烈地碰撞、交融!
整个衍道坪的光芒骤然变得不稳定起来,能量剧烈波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嘶鸣!阵法边缘的几位长老脸色一变,连忙加大灵力输出,稳住阵脚。
“远山!开始引导!”玄诚真人的声音穿透能量的轰鸣,清晰地传入阵中。
远山强提精神,飞身掠至主阵眼,双手虚按在阵法核心的玉台之上。她闭上双眼,神识与整个大阵融为一体。
下一刻,她的“视野”无限延伸,跨越了空间,再次“看”到了那片怨气滔天的万骸渊,看到了那团即将熄灭的青玄残魂,以及那遍布裂痕、摇摇欲坠的封印!
“青玄祖师……助我!”远山在心中默念,将自身灵力,连同大阵汇聚的磅礴力量,沿着一条冥冥中与万骸渊封印相连的无形通道,悍然涌去!
与此同时,她分心二用,以神识向位于节点上的冷烛传递指令:“冷烛!感应万骸渊,以你为引,导煞入阵!”
阵中的冷烛,身体剧烈一震!当她完全放开本源,主动去感应万骸渊时,那沉寂了百年的、源自同根同源的呼唤与拉扯之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神魂!无数暴戾、怨毒、疯狂的意志顺着这联系试图涌入她的识海!
她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牙关紧咬,甚至渗出了暗色的血丝。嫁衣之下,刚刚达成平衡的力量再次剧烈冲突,皮肤表面时而凝结冰霜,时而窜起火星。
但她没有退缩。她依循着远山通过阵法传递来的那丝带着青玄气息的宁定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抓住唯一的浮木,强行稳定心神,以自己的意志为舵,开始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一丝丝相对“温和”的万骸渊煞气,透过封印的裂缝,沿着远山开辟的能量通道,流入衍道坪的大阵之中!
第一缕外来的、新鲜的万骸渊煞气涌入大阵!
嗡!
整个大阵的光芒疯狂闪烁,那混沌区域更是剧烈翻腾,如同烧开的滚水!赤阳石的热力与三光净尘草的清气如同两条巨龙,立刻扑了上去,将其包裹、消磨、转化!
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了凶险。那煞气顽强无比,不断试图污染、侵蚀阵法的力量。整个衍道坪上空,风云变色,隐隐有雷鸣电闪,仿佛天地都在为之震动。
远山位于主阵眼,承受着最大的压力。她必须精确控制整个阵法的运转,平衡各方力量,确保净化过程稳定,同时还要维持与万骸渊的联系,保护冷烛的心神不被煞气中的负面意志吞噬。她的嘴角溢出了鲜血,识海如同被千万根针扎刺,但她依旧死死支撑着。
冷烛的情况更为糟糕。她作为煞气流入的“入口”,承受着最直接的冲击。那些源自上古战场的疯狂与怨念,不断诱惑着她,冲击着她坚守的清明。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周身的阴煞之气变得躁动不安,眼底时而闪过混乱的红光。
时间一点点流逝。阵法的运转渐渐趋于一种艰难的平衡。被引导而来的煞气在阵法中被不断净化、转化,虽然速度远远赶不上万骸渊煞气的总量,但那岌岌可危的封印,压力似乎真的减轻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就连万骸渊上空,青玄那团残魂的光芒,似乎也稳定了少许,不再像之前那般摇曳欲灭。
成功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在所有人心头升起。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万骸渊深处,似乎被这持续的、蝼蚁般的挑衅所激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暴戾、蕴含着某种古老毁灭意志的本源煞气,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猛地顺着冷烛这个“通道”,咆哮着冲了过来!
“小心!”远山与冷烛同时心生警兆!
但那煞气的速度太快,太猛!
轰——!
冷烛所在的节点瞬间被浓稠如墨的黑色煞气淹没!她闷哼一声,整个人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暗沉近黑的血液!周身那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赤阳石残留的阳气被瞬间压制,三光净尘草的清灵之力被强行排斥开,精纯的阴煞之力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她体内疯狂奔涌!
她的双眼,瞬间被一片纯粹的血红所占据!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风暴,以她为中心席卷开来!
“不好!她失控了!”李长老骇然失色,厉声喝道。
阵法受到这突如其来的内部冲击,光芒剧烈明灭,无数符文开始扭曲、崩裂!能量流变得混乱而危险!
“稳住阵法!”玄诚真人声如雷霆,身影一闪,已来到阵法边缘,磅礴的灵力如同江河倒灌,强行注入阵中,帮助稳定局面。
但核心处的危机并未解除。冷烛,或者说,被万骸渊本源煞气暂时主导的“存在”,缓缓站起身。她歪了歪头,血红的眸子锁定住了主阵眼上的远山,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非人的笑容。
她抬起手,不再是引导,而是凝聚起一股充满毁灭力量的漆黑煞气,化作一柄巨大的镰刀虚影,撕裂空气,朝着远山当头斩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