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养”。
这个字眼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横柯的神经末梢。她坐在地上,肩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血液温热地流淌,而疏映站在她面前,用那双恢复了几分生气、却更显幽深的眼睛看着她,说她的血能“喂养”她们。
喂养谁?疏映?还是……这片树林本身?
横柯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她成了什么?移动的血包?维持某种诡异平衡的祭品?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因恐惧和某种被利用的愤怒而紧绷。
疏映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印记更深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掌心的纹路,仿佛在感受其中新获得的力量。那力量,源自横柯的血。
“维持‘存在’,需要能量。”疏映终于开口,语调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这片树林,在走向标本化的过程中,切断了与外界生机的大部分联系,依靠内部残存的、不断凝固的‘根基’脉动维持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像我这样的……存在,同样如此。”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横柯身上,那眼神不再仅仅是观察,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必需品。
“我的频率与它们太过同调,无法从外界汲取,只能消耗自身,或者……依靠‘根基’的微弱补给。这让我虚弱,让我一步步被同化。”她顿了顿,指向横柯肩头仍在渗血的伤口,“但你的血,你的频率,是外来的,是鲜活的,是……高度浓缩的、未被‘标本化’污染的生命能量。它对我来说,是强效的……刺激剂,或者说,解毒剂。”
解毒剂?横柯看着疏映确实好转了不少的脸色,以及那只似乎暂时停止蔓延、甚至颜色更显“健康”(如果那种深暗的色泽能称之为健康的话)的印记,心里一片冰凉。
“所以,你带我来这里,从一开始就……”横柯没有说下去,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疯狂滋长。月下的初遇,那诡异的低语,掌心的血迹,一切难道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引诱?为了她这个带着“新鲜血液”的闯入者?
疏映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疲惫的诚实。
“不。我并不知道你的血有这种效果。最初,我只是……听到了另一个试图记录、试图理解这片树林的频率。一个不同于‘叛逃者’的、相对……干净的声音。”她的视线扫过横柯胸前依旧亮着红灯的录音笔,“带你进来,是本能,也是……风险。直到你的血第一次引起混乱,直到刚才……”
她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但横柯明白了。直到刚才她情急之下的血液直接接触到了疏映,那“喂养”的效果才被证实。
“这代价是什么?”横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扶着内壁站起身,与疏映对视。她不再只是一个被动卷入的记录者,她成了这场诡异平衡中的一个变量,一个被觊觎的“资源”。“对你,对我。”
疏映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对我而言,外来频率的注入,能暂时延缓同化,甚至……短暂恢复部分力量。但这是饮鸩止渴。每一次接纳,都会让我的存在更加不稳定,更依赖这种外来的刺激,与‘根基’的联系也可能出现紊乱。”她看着自己掌心,“下一次虚弱来临,可能会更猛烈。”
“对我呢?”横柯追问,心不断下沉。
“你的生命能量被抽取,会虚弱,会……更容易被这片树林的‘频率’侵蚀。”疏映的目光锐利起来,“而且,‘喂养’的行为本身,会加深你与我的联系,与这片树林的联系。你的‘锚点’——你的录音设备,你的理性,甚至你的心跳——可能会逐渐失效。你会更容易‘听’到它们,也更容易……被它们‘听到’。就像现在。”
横柯一怔,随即猛地意识到,即使没有戴上耳机,她似乎也能隐约捕捉到外面那绝对死寂之下,某种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存在感”。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她的血液,像是一个信标,在她与这片标本世界之间,建立了一条无法轻易斩断的通道。
她成了网中的飞虫。
疏映向她走近一步,她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疏映身上那股草木灰与冷霜的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来自横柯血液的铁锈味,形成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氛围。
“我们成了共犯,横柯。”疏映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残酷,“你需要我带你出去,或者至少,在这片树林里活下去。而我……需要你的血,来维持这危险的平衡,去面对前面更麻烦的东西。”
她伸出手,不是那只带着印记的手,而是另一只完好的、苍白纤细的手,轻轻拂过横柯肩头伤口旁凝固的血迹。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却让横柯感到一阵战栗。
“这不是请求,”疏映看着她的眼睛,破碎的瞳孔里映着横柯苍白失措的脸,“这是……通知。”
横柯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肩头的伤,心中的冷,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来自整片枯树林的沉默注视,都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
她看着疏映,这个神秘、诡异、正在被树林同化却又依赖她的血液抵抗同化的女人。她们的关系,从最初的观察与被观察,变成了猎物与潜在的捕食者,又在此刻,扭曲成了某种互相依存、又互相消耗的共生体。
共犯。
这个词像烙印,烫在她的意识里。
疏映收回手,转身面向枯木屏障的缝隙,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但两人都知道,那寂静之下,隐藏着更多未知的危险,以及疏映口中那“更麻烦的东西”。
“休息一下。”疏映背对着她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你的血暂时压制了它们,也……唤醒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我们时间不多了。”
横柯靠着冰冷的内壁,缓缓滑坐下去。她看着疏映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肩头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
她带来的录音笔里,存储着外界生机勃勃的声音。
她的血管里,流淌着能够“喂养”这片死寂世界的神秘血液。
而她这个人,她的理性,她的计划,她的一切,似乎都在这片名为《树林》的诡异领域里,变得无足轻重。
她成了共鸣的一部分,而代价,正在一步步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