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地板上积了一小片水渍。我盯着那摊水看了很久,直到它不再扩散,才慢慢起身,把沙发上的外套往江逾白身上拉了拉。
他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额头还是烫的。药片还在我掌心,没来得及喂进去。我低头看他,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像是做了个梦,又沉下去。
手机还在茶几上,屏幕漆黑。我伸手碰了它一下,指尖有点凉。
我知道不该翻他东西。可有些事,已经藏得太久。
我输入了生日。六位数,他记得我所有习惯,说不定连我忘了的都记得。
解锁成功。
相册打开的瞬间,我手指顿住。
最新一张,是我昨天在客户会议室门口低头整理文件的样子。再往前翻,是我在茶水间倒水,袖口卷到手肘;再往前,是我在工位改方案,头发乱糟糟扎成一团。
不止这些。
有我蹲在图书馆台阶上系鞋带的背影,有我中午在食堂窗口犹豫要不要加鸡腿的侧脸,甚至还有一次我趴在桌上睡着,嘴角压着半张草稿纸。
每张照片都有命名。时间、地点、动作,清清楚楚。
“_林溪在天桥下躲雨”
“_她把桂圆从粥里挑出来”
“_林溪第三次改简历封面”
我翻得越来越慢,心跳却越来越快。
这不是偶然拍下的。是收集。
我放下手机,转去拉他公文包拉链。动作很轻,怕吵醒他。包里有文件、笔、一副没戴过的黑框眼镜,还有一份折叠整齐的纸。
我抽出来,展开。
是租赁合同复印件。
甲方:江逾白
乙方:林溪
房屋地址:青山小区3栋302室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
中介那天说“房东委托管理”,我以为只是流程话术。原来根本没所谓房东。从头到尾,这房子就是他的。
我慢慢把合同折好,放回包里。站起来走了两步,又折返,把它重新拿出来摊开,再看一遍。
签名是真的。笔画收尾那一下顿挫,和他平时签字一模一样。
我忽然想起搬进来那天,电梯坏了,我自己扛着箱子爬六楼。他在楼下等客户,路过时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
原来他早就可以说——“别搬了,我陪你一起住。”
但他没有。
他让我以为,这只是巧合。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紧。
过了很久,我听见厨房传来一声轻响,像是锅盖被掀开。
我猛地抬头。
江逾白站在厨房门口,手里端着碗,身上还是那件湿了大半的衬衫,袖口还在滴水。他脸色依旧发白,可人已经醒了。
“你烧还没退,怎么起来?”我走过去。
他没答,只是把碗递到我面前。
热气腾腾。
是粥。米熬得软烂,上面浮着几颗桂圆,还冒着热气。
“你每次通宵,第二天胃都会不舒服。”他说,“上次你说桂圆甜,我就记了。”
我愣在原地。
他往前一步,把碗塞进我手里。“先喝点。”
我没接稳,指尖碰到他手背,滚烫。
“你发烧了还煮这个?”
“不煮你不会吃。”他声音哑,却带着点笑,“你总觉得自己能扛,可胃疼的时候,还是会皱眉。”
我低头看粥,热气扑在脸上,眼睛有点酸。
“所以那天,也是你?”我忽然问,“图书馆咖啡洒了那次?”
他没否认。“你蹲下去擦书,手都在抖。我递纸条,你连抬头都没抬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你就不会信了。”他靠在门框上,身子晃了晃,扶了下额头,“你想靠自己,我就让你靠。可你摔的时候,我不能装看不见。”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又打算安排好一切,让我继续‘恰好’住进来,‘恰好’有人送粥,‘恰好’每次危急时刻你都会出现?”
他摇头。“这次不是安排。是请求。”
他从西装内袋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是房产证。
我接过,翻开。
产权人:江逾白
备注栏手写一行小字:“共有人:林溪(待登记)”
“这栋楼,三年前买的。”他说,“本来想等你毕业再提。可看你一个人搬行李,站在楼下数楼层,我熬不住了。”
我手指掐进纸页边缘。
“所以合租是假的?”
“嗯。”
“那药盒呢?冰箱里的维生素?”
“我去药房问过你过敏史。店员说有个女生总来买b族,说熬夜头晕。我看了登记本,是你写的字。”
我呼吸一滞。
他还记得。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声音有点抖,“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然后心甘情愿接受你为我做的一切?我不需要被保护,我只想——”
“我想和你住在一起。”他打断我,声音很轻,“不是合租,是同居。如果你不愿意,明天我就搬走,以后再也不出现。”
我怔住。
他看着我,眼里没有平时的从容,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
“我不逼你。但这次,我不想躲了。”
厨房很安静。粥还在冒热气,桂圆浮在表面,一颗一颗,像沉在米汤里的琥珀。
我低头喝了一口。
温的,甜度刚好。
我从来不喜欢太甜的东西,可这碗粥,刚刚好。
“你手机刚才响了。”我放下碗,“工作的事,你不去处理?”
他没动。
下一秒,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
“江氏并购案 紧急会议”
倒计时:15分钟
我看着他。
他低头看了眼,手指一划,通知消失。
“现在最重要的,是陪你把粥喝完。”他坐到我旁边的小凳上,离我很近,“其他事,等会再说。”
我转头看他。
他嘴角有笑,很浅,却很稳。
我慢慢把碗往他那边推了半寸。
他看了眼,没说话,伸手接过勺子,舀了一勺,吹了两下,递到我嘴边。
我张嘴,咽下去。
热气从喉咙滑下去,一直暖到胃里。
窗外雨声小了,只剩屋檐滴水的声音,一滴,一滴。
他忽然咳嗽了一声,比昨晚轻了些。
“药还没吃。”我说。
“等会。”
“你现在就吃。”
他笑:“你管我?”
“我不管。”我站起来,去柜子翻药盒,“但我这房子,不能留一个带病赖着不走的人。”
他没动,只是看着我。
我拿出药片,倒水,递过去。
他接过,没喝,反而问我:“那你以后,还会让我进来吗?”
我愣住。
“我是说,”他低头看着药片,“如果我敲门,你会开门吗?”
我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走过去,把水杯塞进他手里。
“药吃了。”我说,“然后去换衣服。湿的全脱了,放洗衣机。”
他抬眼,眼里有光。
“你这是答应了?”
我没回答,转身去厨房盛第二碗粥。
身后传来他喝水的声音,接着是衣服落地的轻响。
我舀起一勺粥,吹了吹。
“粥凉了。”我说。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伸手从我头顶拿过勺子。
“我来。”
我们挤在灶台前,肩膀挨着肩膀。
他低头喝了一口,忽然说:“你上次说,不想靠任何人。”
“嗯。”
“可你现在,让我帮你盛粥了。”
我抬眼看他。
他笑得不像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江逾白,倒像个偷到糖吃的小孩。
“所以,”他低声,“我能多盛几次吗?”
我没说话,只是把碗递给他。
他接过,重新舀了一勺,递到我嘴边。
我张嘴。
粥很热,甜味在舌尖散开。
他看着我咽下去,嘴角翘了翘。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看也没看,直接按灭。
我伸手,把他的手机拿过来,关了机,放在灶台上。
他挑眉。
“工作的事,明天再说。”我说。
“听你的。”
我转身要走,他忽然拉住我手腕。
很轻,却没松。
“林溪。”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低,“这次,是我自己选的。”
我没回头。
“我知道。”
他没再说话,只是握了握我的手,然后松开。
我走到客厅,拉开窗帘一角。
雨停了。
天边有光透出来,照在楼下那把黑伞上,水珠正顺着伞骨滑落。
我松开手,布帘垂下。
转身时,看见他站在厨房门口,手里还端着空碗。
“还喝吗?”他问。
我走过去,接过碗,放进水池。
“明天。”我说,“明天再煮。”
他点头,站在我身后没动。
我低头洗手,水流哗哗响。
忽然,他俯身,从背后抱住我。
手臂很紧,体温透过湿衬衫传过来。
“别赶我走。”他在耳边说。
我没挣,也没动。
水还在流。
我伸手,关了水龙头。
屋里一下子安静。
他没松手。
我反手抓住他手腕,轻轻捏了一下。
他呼吸顿了顿。
我拉开他的手,转身,抬头看他。
“先去睡。”我说,“退烧了再说。”
他点头,嘴角有笑。
我推他往卧室走。
他走两步,忽然停下,回头。
“林溪。”
“嗯?”
“粥,你喜欢加桂圆,对吧?”
“……嗯。”
“那明天,我还加。”
我看着他,终于也笑了。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