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盯着手机屏幕,那条来自未知号码的消息一直没点开。雨还在下,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远处施工的响动。我看着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忽然开口:“我们去老校区吧。”
他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一瞬的怔住。
“我想去看看。”我说,“就是博物馆旁边那个屋檐,2017年那天……你是不是也在?”
他没问为什么现在想去,只是收了伞,带我上了车。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淌,像一道道模糊的刻痕。车内很安静,空调吹出的风有点凉,但我没觉得冷。
车子停在旧校门外面。铁栏杆已经锈了大半,围挡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锁链缠着两根柱子,中间却有个缺口。江逾白先下车,绕到我这边开门,伸手扶了一下我的胳膊,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无数次。
我们从侧墙走进去。杂草长到了膝盖,石板路裂开几道缝,雨水积在里面,映着灰沉的天。我走得慢,一边走一边抬头找。直到看见那片残存的廊檐——青瓦斜垂,滴水的位置正好落在台阶第三级。
“就是这儿。”我停下脚步。
雨水顺着瓦片边缘连成线,滴下来,在水泥地上打出一个个小坑。我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雨,我抱着资料跑进屋檐下躲雨,手一滑,咖啡杯摔在地上,纸张散了一地。当时我以为没人注意我,可现在想起来,好像有道影子站在展厅门口,一闪而过。
“你记得吗?”我问他,“那天你是不是在这里?”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站在我身侧,肩膀被雨水打湿了一片。风从断墙那边刮过来,带着泥土和枯叶的味道。
我伸手碰了碰他西装口袋,指尖触到硬挺的纸张轮廓。“你还带着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胸口的位置,沉默了几秒,才慢慢把手伸进去。掏出一本旧书。
封面是褪色的蓝底白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边角卷曲,纸页泛黄,像是被翻过很多遍。我接过书的时候,手指微微发抖。
“别淋湿了。”他说。
我没应声,只小心翻开第一页。墨迹有些晕染,但还能看清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2017.5.20 雨,她摔碎了咖啡杯,我拍了她一百三十二张照片。**
我愣住。
心跳突然变得很重,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我猛地抬头看他,“你说什么?拍照?什么时候的事?”
“那天你蹲在地上捡纸,头发沾了水,袖口也湿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我刚交完物理竞赛的材料,路过展厅。看到你一个人,就想多看一会儿。”
“一百三十二张?”我声音有点发紧。
“删掉了很多。”他顿了顿,“最后只留了一张,存在相机里七年。”
我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原来不是从图书馆开始,也不是从小组作业那次他递笔记开始。早在七年前的这场雨里,他已经把我记进了生命里最深的地方。
我又低头去看那行字。雨水滴在扉页边缘,墨迹微微化开一点,但那串数字依然清晰。2017年5月20日——那是我第一次来这个校区参加学科营的日子。那天我穿了件浅灰色卫衣,左肩被咖啡渍染出一片暗斑,狼狈地蹲在那里收拾残局。
我一直以为那是无人知晓的尴尬瞬间。
原来有人用镜头,悄悄为我封存了全部。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本书?”我问。
“那天你走后,我回去把地上的纸都捡起来,放回原处。”他说,“后来每次路过这里,都会来看看。这本习题册是我当时准备竞赛用的,顺手塞进口袋,就再没换过。”
我忽然想起什么,“那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轻轻点头。
“所以你知道怎么进来?知道哪块墙有缺口?知道屋檐滴水的位置?”
“嗯。”
我攥着书的手指收紧了些。心里涌上来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不是惊讶,也不是感动,更像是一种迟来的确认——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走过那些孤独的年岁。
原来有人一直在。
雨还在下,比刚才更大了些。风卷着水汽扑在脸上,我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眼角有点发热。我没哭,只是笑了下,把书抱在怀里,靠近胸口。
“你说你拍了一百三十二张。”我望着他,“有没有一张,是我没低头的时候?”
他看着我,眼里有光闪了一下,“有。最后一张,你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展厅,像是在找什么人。”
“我在找伞。”我说,“那天我没带伞,想着等雨停再走。”
“我知道。”他声音低了些,“所以我后来每天都带两把伞。”
我怔住。
“一把给自己,一把……留给可能再遇见你的雨天。”
我忽然觉得鼻子发酸。那些我以为独自撑过的风雨,其实早有人默默备好了遮蔽。
“江逾白。”我叫他名字。
“嗯。”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天我没摔咖啡杯,你会不会还是注意到我?”
他摇头,“不用如果。你总会留下痕迹的。走路快,不爱笑,总坐在靠窗的位置写东西,冬天戴毛线帽却不拉围巾。这些我都记得。”
我低头看着怀里的书,雨水顺着指尖滑下去,在封面上留下一小片湿痕。
“系统任务早就完成了。”我低声说,“可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确定自己喜欢我的?”
他看着我,目光沉静,“不是确定。是发现时,就已经喜欢了很久。”
我没有再说话。
雨声填满了空旷的庭院。倒塌的柱子旁,积水漫过一块刻着校训的石碑,字迹已被泥水掩去大半。我们站在这片废墟前,谁都没动。
他忽然抬手,把伞完全倾向我这边。自己右肩彻底暴露在雨中。深色外套很快洇出大片水色,贴在皮肤上。
我伸手拽了拽他袖子,“你也进来一点。”
他没动。
“林溪。”他叫我。
“干嘛?”
“下次下雨,我们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去哪儿?”
“找个能坐下来的地方。”他说,“我想让你看看那张照片。”
我心头一跳,“哪张?”
“最后一张。”他直视着我,“你回头的那一秒。”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传来一声金属坠地的闷响。像是施工队遗落的工具被风吹倒了。
江逾白下意识把我往里侧拉了半步。
我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又抬头望向那片熟悉的屋檐。水珠不断坠落,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涟漪。
第七年,同一场雨,同一个屋檐下。
这一次,我没有再错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