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俸归罚俸,禁足归禁足,太医院的药味还没散尽,他胳膊上的伤口刚换了药,缠着厚厚的白纱布,他嫌碍事,走两步就想扯开,被身后的小太监连声劝住:“王爷慢些!院判说这伤口碰不得水,更不能蹦跶!”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刚拐过回廊,就见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不放。
阿瑞仰着小脸,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胳膊上的纱布,小嘴一瘪:“皇叔,疼疼?”
郗砚策心里一软,弯腰把阿瑞捞起来,用没受伤的胳膊抱着:“不疼,你看——”
他故意晃了晃受伤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挤出个笑,“皇叔是铁打的!”
阿瑞不信,伸出小胖手轻轻摸着纱布,奶声奶气地说:“呼呼就不疼了。”
他凑过去,对着纱布吹了口气,像在给受伤的小猫顺毛。郗砚策的心顿时化了,他抱着孩子往宫外走:“还是我乖侄儿心疼本王。走,本王带你出宫玩去,让你母妃清静清静。”
阿瑞眼睛一亮,小胳膊搂紧他皇叔的脖子:“出宫?玩!要骑大马!”
“骑大马算什么?”
郗砚策挑眉,桃花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本王带你去看糖画、听傀儡戏,还有……偷偷给你买傅玄叔叔做的黑风烈焰饼。不过得藏起来吃,不然你母妃该念叨了。”
宫门口的侍卫见是闲王抱着小殿下,哪敢拦,恭恭敬敬地放行。
郗砚策早让人备了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刚把阿瑞塞进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闲王爷!等等俺!”
熊猛统领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笑嘻嘻地钻进来:“陛下说让俺跟着,免得您把小殿下拐去赌坊。这蛋黄酥是正经点心,比您那蜜饯强。”
郗砚策捏了块蛋黄酥进嘴里,又给阿瑞递了块:“皇兄就是瞎操心。本王带侄儿,当然是去长见识的。”
马车刚到朱雀大街,阿瑞就被街边的糖画摊吸引了,他扒着车窗喊:“皇叔,龙!要龙!”
郗砚策索性掀帘下车,指着糖画摊上的模具:“给我乖侄儿画条龙,要威风的!”
那糖画老头抬头,脸上堆着褶子笑,手麻利地舀起糖浆,在青石板上龙飞凤舞。
可他画出来的龙,身子圆滚滚的,爪子像泥鳅,别说威风了,倒像条刚吃饱的胖鱼。阿瑞盯着看了半晌,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哎哎哎,别哭啊!这龙本公子买了!再画十条!不管像龙像虫,全包了!”郗砚策赶紧掏出钱袋,“啪”地拍在摊上。
他偷偷给老头使了个眼色。这老头眼角的疤痕他认得,这是皇兄安插在市井的暗卫。
老头会意,立刻换了副谄媚的笑:“公子您瞧好!”
这次画的龙虽依旧歪歪扭扭,比刚才精神多了。阿瑞拿着糖龙,破涕为笑,举着到处晃,糖浆滴了郗砚策一袖子。
叔侄俩往前走了没几步,阿瑞被广场上的鸽子吸引了。
他从怀里掏出颗金瓜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往地上撒,结果鸽子没引来,倒把旁边包子摊的狗招来了,对着金瓜子狂吠。
郗砚策把阿瑞护在身后:“别怕别怕。去去去,这是我乖侄儿赏的,轮得到你叫?”
他转头对目瞪口呆的包子铺老板说,“再来两笼包子,喂鸽子。”
阿瑞跟着撒包子,鸽子群疯了似的扑过来,把包子摊的竹架撞塌了,笼屉滚了一地。
郗砚策一边让傅玄赔钱,一边拍着阿瑞的肩:“瞧见没?这叫千金买鸽笑,够排场吧?”
不远处街角的傀儡戏棚正演得热闹,郗砚策抱着阿瑞挤进去,看了两眼就他塞给戏班班主一锭银子,嚷嚷道:“这戏没意思,换一个,给我乖侄儿量身定做一出,就叫《小皇子暴打贪官》。”
班主哪敢不从,赶紧扎了个小傀儡,穿着迷你龙袍,胖嘟嘟的倒真像阿瑞。
郗砚策亲自配音,捏着嗓子喊:“大胆贪官!竟敢克扣粮草!我爹是皇帝!我皇叔是闲王!怕不怕?”
阿瑞看得盒盒直笑,也跟着喊:“打!打!”
路过傅玄开的胭脂铺时,郗砚策眼睛一亮。这铺子是傅玄扮女装时开的,专做贵女生意,此刻他正描着黛眉,见郗砚策进来,立刻掐着嗓子喊:“哟,闲王爷大驾光临,想买点什么?”
郗砚策把阿瑞放在柜台上:“给我乖侄儿瞧瞧。看看哪个颜色衬他。”
阿瑞抓起一盒胭脂,啪地扣在郗砚策脸上,红粉扑了他一脸:“皇叔红红,美!”
郗砚策对着镜子一看,气得去挠阿瑞痒痒:“你这小没良心的,敢糟践你皇叔!”
傅玄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眉笔都掉了。叔侄俩逛到当铺门口,阿瑞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玉佩,那块郗砚策昨天丢的暖玉。阿瑞举着玉佩冲进当铺,奶声奶气地喊:“当!”
当铺掌柜一看那玉佩上的凛字,吓得扑通跪倒,连滚带爬地把玉佩奉还:“小公子饶命!这玉小的可不敢收!”
郗砚策慢悠悠走进来,搂住阿瑞的肩:“瞧见没?这破玉不值钱,顶多换串糖葫芦。走,本公子带你吃糖葫芦去。”
本王最近装病不得法子,回头得把玉配归还皇兄,不然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三个月假期……嗯,必须交还,不容有失!
他冲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会意,立刻点头哈腰:“是是是,就值一串糖葫芦!”
………
day 2
“皇叔,那是什么地方?”
阿瑞指着挂着聚闲坊牌匾的屋子,里面传出阵阵吆喝。
郗砚策眼睛一转:“那是……算账的地方,带你去长长见识。”
他捂住阿瑞的眼睛,只留条缝:“进去了不许乱说话,不然不带你吃馄饨了。”
赌坊里乌烟瘴气,有人摇骰,有人推牌九。郗砚策找了个雅间,让阿瑞坐在腿上,把他的小手按在骰盅上:“来,乖侄儿,咱们摇一个。”
阿瑞笑着乱晃,郗砚策趁机对暗处使了个眼色。熊猛不知何时混在赌徒里端着茶杯喝茶,见信号来了,手指悄悄在桌下捏了个诀。
“开!”郗砚策掀开骰盅,三颗六面朝上,竟是豹子!
周围顿时一片惊呼,庄家的脸都白了。郗砚策得意地冲阿瑞挑眉:“瞧见没?我乖侄儿是福星!”
他赢了银子,又怕教坏孩子,赶紧抱着阿瑞溜了,临走前还不忘喊:“账记傅玄头上!”
郗砚策到了酒楼拿起菜单就点:“来份千军万马!再来个横扫千军!”
店小二一脸大写的懵字:“客官,那是炒豆芽和凉拌黄瓜……”
郗砚策把阿瑞放在椅子上,给他递了个小勺:“少废话,上!来,乖侄儿,咱们替皇兄平叛!”
阿瑞举着勺子,对着盘子里的豆芽猛戳:“冲呀!杀!”
郗砚策吃到一半:“阿瑞,想不想玩个游戏?”
他让阿瑞去门口望风,他自己翻窗溜了,留下傅玄结账。等阿瑞回头,哪还有皇叔的影子,吓得差点哭出来,直到听见屋顶传来郗砚策的笑声:“傻小子,这叫金蝉脱壳!”
傅玄拎着郗砚策的后领把他拽下来:“主子说了,再教坏小公子,就扣你半年俸禄!”
郗砚策路过唱清曲儿的雅斋时,里面传来琵琶声,他抱着阿瑞就往里闯,直奔雅间:“来首喜庆的!”
琵琶女弹起《春江花月夜》,唱到“郎心似铁,妾意如绵”时,阿瑞突然“哇”地哭了:“父父凶!父父凶母妃!”
满屋子的人都吓傻了,谁不知道这孩子是陛下的心头肉。郗砚策赶紧捂住他的嘴,尴尬地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闲王殿下连忙抱着孩子落荒而逃。路过城外,正好有户人家在比武招亲,擂台上的姑娘英姿飒爽。
郗砚策看热闹不嫌事大,把阿瑞推上擂台:“诸位瞧瞧,此子文武双全,乃大邺第一神童!”
阿瑞站在台上,懵懵懂懂地啃着小鱼干,眼睛亮晶晶地看看他闲王叔,好奇且稀罕地看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小鱼干上。
阿瑞犹豫片刻,踮起脚尖,举胖乎乎的小手对着英姿飒爽的姑娘道“姐姐,吃!”
逗得台下哄堂大笑。阿瑞看着众人皆笑不明所以,朝他闲王叔张开双臂,“皇叔,抱!”
姑娘脸都红了,拱手道:“公子说笑了,小公子还没断奶呢。”
郗砚策跳上擂台,搂住阿瑞:“这你就不懂了。咱们这叫预定,等他十八年,保准是条好汉!”
…………
day 3
出城没多远,就是片稻田。郗砚策卷起裤腿,把那画着公子追大鹅的扇子往腰间一收,抱着阿瑞就往里冲:“走,皇叔带你抓青蛙!”
阿瑞坐在他肩上,小手揪着他的头发,笑得盒盒盒响。结果脚下一滑,叔侄俩都摔进泥坑,变成了两个泥娃娃。
阿瑞抓起一只小青蛙,举到郗砚策面前:“皇叔,蛙蛙!”
郗砚策吓得往后躲,偏又怕在侄子面前丢脸,硬着头皮说:“这……这叫稻花香里说丰年,懂不懂?”
傅玄在田埂上笑得直拍腿,被郗砚策瞪了一眼,赶紧递过干净帕子:“俺来烤红薯吧,就当赔罪。”
傅玄支起灶,结果红薯没烤熟,倒把灶灰炸了一脸,黑得像锅底。
阿瑞指着他喊:“傅姨丑丑!”
众人大笑。
………
day3
第三天回城时,路过风筝铺,老板推荐了只巨龙风筝,郗砚策非要在上面写皇帝万岁,说要让郗砚凛沾沾喜气。结果线没绑牢,风筝一头砸中了路过的丞相轿子,吓得轿夫魂飞魄散。
郗砚策抱着阿瑞就跑,边跑边:“快跑,那是风干的龙,不能吃!”
柳丞相在轿子里听得一头雾水,只当是哪来的疯子。
他俩路过一口古井,郗砚策指着水里的月影哄阿瑞:“瞧见没?那是月亮掉井里了,咱们把它捞上来给你母妃当镜子。”
阿瑞信以为真,让小侍卫提来小水桶就往下舀,结果捞出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这是什么?”阿瑞举着铜钱问。
郗砚策捏起来一看,铜钱上的年号是前朝的,边缘还刻着个模糊的夏字。他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把铜钱揣进怀里:“是天上掉的零花钱,留着买糖吃。”
这枚铜钱,倒像是蔺景辞一直在查的夏家旧案的线索。
桃林里的桃花开得正好,郗砚策找了把小刀,在树干上刻:“阿瑞与皇叔到此一游”。
刚刻完,就见个戴方巾的老头跳出来,指着他怒斥:“大胆!竟敢毁坏林木!老夫要参你一本”
“参就参呗。”
郗砚策讪讪地摸摸鼻子,掏出锭银子塞过去,“老先生,给你也刻一个?加颗心怎么样?”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却被银子晃花了眼,嘟囔着“世风日下”,转身走了。
书摊上摆着本《冷宫弃妃》,郗砚策看得津津有味,阿瑞却不乐意了,抢过书想折成小纸片折船:“妃妃飞~”
最后郗砚策给阿瑞买了几本幼儿认字画册,叔侄俩在新开的佳肴楼里,闲王殿下左手端茶盏,右手握着新鲜出炉的“圣贤书”《冷宫弃妃》,身旁挨着他的小侄儿阿瑞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皇叔刚从书摊购入的那本《村童闹学图》。
至于刚才眼睁睁看着稚子差点撕了《冷宫弃妃》折纸船摊主心疼得直抽抽,却不敢作声。
谁不知道这位闲王爷是惹不起的主,不过话又说回来,已钱货两清的货物也不归他这原货主管?!
叔侄俩买了书,转头去茶楼里听说书。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讲郗砚凛微服私访的故事,阿瑞突然指着先生喊:“父父!父父打……坏蛋!”
满茶楼的人都“扑通”跪倒一片,还以为是郗砚凛微服来了。
郗砚策赶紧捂住阿瑞的嘴,笑着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郗砚策抱着阿瑞转头去了佛寺,佛寺里,郗砚策替阿瑞求签,摇出支下下签,写着“亲缘淡薄,需防小人”。
郗砚策顿时火了,把签筒往地上一摔:“什么破签!重摇!加钱摇!”
方丈赶紧过来劝:“公子息怒,心诚则灵……”
最后摇了支上上签,他才满意地抱着阿瑞去画舫游湖。
画舫上,阿瑞蘸着墨汁在纸上乱涂,郗砚策索性接过笔,添了几笔,竟画成了一幅《百王戏婴图》,几十个歪歪扭扭的小王爷围着一个胖娃娃,逗得阿瑞直拍手。
后来这幅画被郗砚凛瞧见,让人裱了起来挂在御书房,说是兄弟和睦,子侄绕膝的吉兆。
叔侄俩下了画舫,路过棋摊前,郗砚策让阿瑞乱摆棋子,自己则凭着记忆,复刻了一局皇兄常下的棋局。
老头连输三局,拱手认输:“小公子真是神童!”
郗砚策得意地挑眉,这局棋,皇兄曾说过是步步为营,方能全胜,倒像是在暗示当下的朝局。
玩了三天,阿瑞趴在郗砚策背上睡着了。
郗砚策的闲王府中,小厮拎着大包小包的玩具,慢悠悠往宫门走,傅玄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只染了毛的土狗,那是阿瑞非要买的西域神兽。
郗砚策和阿瑞刚到宫门口,就见郗砚凛站在那里,玄色龙袍在夕阳下泛着光。
“玩够了?”郗砚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郗砚策心里一虚,把阿瑞往上抱了抱:“皇兄,您怎么在这儿?”
郗砚凛冷哼摇头,“再不来,你怕是要把瑞儿拐去北狄认亲了。”
郗砚凛看着他怀里熟睡的阿瑞,又看了看他胳膊上渗血的纱布,蹙眉道,“阿策,伤口又裂了?”
郗砚策讪笑,“皇兄,小伤……”
郗砚凛伸手轻柔接过阿瑞,叹气,“回乖乖的养伤,休要四处胡闹,抄《武德律》十遍。三个月的假,减半。”
郗砚策垮了脸:“啊?皇兄!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郗砚凛瞪他,“再多说一句,全免。”
郗砚策挠挠头,“……臣弟遵旨。”
郗砚凛抱着阿瑞,往里走,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那幅《百王戏婴图》,画得不错。”
郗砚策愣了愣,随即笑了。
暗卫傅玄凑过来,捅了捅他的胳膊:“王爷,那土狗咋办?”
郗砚策没好气地说:“送你了。就叫黑风烈焰兽,跟你的碧落黄泉羹配一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宫墙上的琉璃瓦闪着金光。
郗砚策摸了摸怀里的前朝铜钱,又看了看御书房的方向,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假,怕是也闲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