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景然倒他怀里,笑道:“哎呦,是是是,陛下这样好,大度的很。”随即吧唧一口亲他眼睛。
郗砚凛点点她的鼻子:“淘气,朕带你去个地方。”
蔺景然懒懒抬眼:“又是果园?陛下,那李子的酸劲儿,臣妾可还记着呢。”
郗砚凛轻笑:“这回不是果子。”
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跟朕来。”
穿过那片修竹,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一方白玉石砌成的汤池出现在眼前,池水清澈,泛着淡淡的硫磺气息,四周水汽缭绕,如坠云雾。
蔺景然挑眉,侧头看他:“倒是处好地方。陛下今日怎如此大方,肯将这好去处与臣妾共享了?”
“嫌大方?”郗砚凛作势要转身,“那朕独自享用便是。”
蔺景然忙拉住他的衣袖,连忙顺毛:“来都来了,岂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她松开手,自顾自走到池边,以手试了试水温,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十分舒适。
她回头笑道,“只是,陛下莫非打算就在这儿站着,看臣妾泡汤泉?”
郗砚凛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朕给你把风。”
蔺景然才不信他这鬼话。她眼珠一转,弯腰掬起一捧温热的泉水,出其不意地朝他那边轻轻一扬。水珠溅落,在他衣袍下摆晕开几点深色。
郗砚凛故意板着脸道:“放肆。”
蔺景然毫无诚意地道歉:“呀,失手了。这泉水滑腻,没拿稳。”
郗砚凛起身,朝她走近两步。蔺景然下意识后退,脚跟已抵到池边光滑的玉石。
郗砚凛伸手给蔺景然理理发簪,她偏头躲开,嘴上却不饶人:“比不得陛下,心思藏得深。这等好地方,竟瞒了这许久。”
“此前水脉不通,近日才修缮妥当。头一个便带你来,还不够?”
蔺景然促狭道:“臣妾是不是该叩谢隆恩?”
郗砚凛不接这话,牵着她的手,在池边寻了处干净的石阶坐下,脚边就是氤氲着热气的泉水。
蔺景然脱了鞋袜,将双脚浸入水中,暖意瞬间包裹上来,她满足地喟叹一声。
郗砚凛看着她毫不拘束的动作,好笑道:“也就你敢在朕面前如此随性。”
蔺景然嗔他一眼:“陛下不喜?那臣妾把脚收起来?”
郗砚凛摇摇头:“放着吧。此处并无外人。”
沉默片刻,只有泉水汩汩流动的细微声响和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蔺景然用脚趾轻轻划动着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蔺景然好奇道:“听说,前朝几位大人为着漕运新策,又吵得不可开交?”
郗砚凛瞥她一眼:“爱妃消息倒消息灵通。”
“挽风听张德海的小徒弟说的。”她坦然道,随即狡黠一笑,“后宫不准干政,还不准臣妾听听热闹?”
“那你听着这热闹,有何高见?”他顺着她的话问,倒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
蔺景然歪着头,做认真思考状:“高见没有,低见倒有一点。臣妾觉着,那几位大人吵来吵去,无非是‘利’字当头。既然都想要利,何不画个大点的饼,让他们觉得都能分到更多,自然就吵得轻些了。”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臣妾胡言乱语,陛下就当没听见。”
郗砚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话虽直白浅显但中肯。他并未深究,只道:“你这‘低见’,倒比许多人的‘高见’听得明白。”
“臣妾这是歪打正着。”蔺景然双脚在水里晃悠得更欢快了。
这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绕着两人翩跹。蔺景然一时兴起,伸出手指,那蝴蝶竟颤巍巍地落在了她的指尖上,翅膀微微翕动。
“咦?”她有些惊喜,屏住呼吸。
郗砚凛轻笑:“它倒是不怕你。”
“许是知道我没什么坏心眼儿。”蔺景然小心翼翼地举着手指,轻声细语,生怕惊走了这小生灵。
那蝴蝶停留了片刻,终究振翅飞走了。蔺景然望着它消失在竹影间,略有遗憾,随即又释然:“能停留片刻,也是缘分。”
她在池边发现了一种长着心形叶片的藤蔓,觉得有趣,便扯了几根,手指灵巧地翻动起来。不多时,竟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草蜻蜓,活灵活现。
“喏,赔陛下的。”她将草蜻蜓递到他面前,得意道。“方才溅湿了您的袍角,以此抵债。”
郗砚凛轻哼一声:“朕的龙袍,就值一只草编的蜻蜓?”
“礼轻情意重嘛。”她理直气壮地收回手,“陛下若嫌弃,还我便是。”
郗砚凛点点他鼻子:“爱妃莫要生气,朕陪你看日落。”
日头渐渐西斜,将两人的身影在白玉石上拉得老长。蔺景然玩得有些乏了,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臂弯里,看着水面出神。
郗砚凛侧目看她安静的侧脸,忽然道:“今日这般安静,倒不像你。”
蔺景然懒懒道:“闹腾也是要力气的。陛下当臣妾是阿瑞,能疯玩一整日不成?”
她顿了顿,促狭道:不过,若陛下想看点热闹,臣妾也不是不能再勉力扑腾两下……”
见她作势要起身,郗砚凛抬手虚按了一下:“免了。这样便好。”
两人就这样静静待着,直到张德海的声音在竹林外小心翼翼地响起,提醒陛下该回去处理政务了。
郗砚凛起身,顺手将她也拉了起来。蔺景然脚步有些麻,踉跄了一下,被他稳稳扶住。
“小心。”
“怪陛下,让臣妾坐了太久。”她倒打一耙。
他不与她争辩,只道:“明日若得空,再陪你玩。”
蔺景然眉眼弯起:“那陛下明日可要备些新奇的零嘴儿才行。”
他未应允,也未拒绝,只在她发顶极轻地拂去一片花瓣。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竹林,将那一池温暖与静谧留在身后。蔺景然回头望了一眼那雾气缭绕之处,心想,这西苑避暑,倒比想象中有趣得多。
日落月升,又是新的一天。
西苑有处年久失修的藏书楼,据说是前朝某位爱好风雅的亲王所建,后来荒废了,平日里少有人至。
郗砚凛批阅奏折有些烦闷,想起此处,便信步走去,没让人通传。
他刚踏进那积着薄尘的院落,就听见里头传来轻轻的哼唱声,调子不成章节,却透着股闲适。
他循声走去,透过半掩的窗棂,看见蔺景然正踮着脚,试图够书架顶层的一卷书册。春桃和挽风都不在身旁,想是她自己溜达过来的。
那书册放得高,她伸了几次手都差一点。郗砚凛不动声色地看着。
她也不恼,左右瞧瞧,从旁边搬了个垫脚的矮凳过来。
谁知那凳子一条腿有些活动,她踩上去时身子微微一晃。
郗砚凛眉头刚蹙起,却见她反应极快,一把扶住了身旁结实的书架柱子,稳住了身形,还自顾自地拍了拍胸口,小声嘀咕:“好险好险,这要是摔了,可没人知道来救。”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蔺景然闻声回头,见是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从凳子上跳下来,脸上并无被撞见的窘迫,反而笑道:“陛下怎么也来这破落户地方了?”
“朕倒是想问,你在此处做什么?”
“寻宝啊。听说这里有不少孤本杂书,宫里都没有。臣妾闲来无事,过来碰碰运气。”她说着,又看向刚才没够到的那卷书,“就差一点点了。”
郗砚凛走到她身边,轻而易举地取下了那卷书册,递给她。“寻到了什么宝?”
蔺景然接过,拍了拍封皮上的灰,翻开一看,竟是本图文并茂的各地风物志,画着些奇花异草、飞禽走兽。
“这个有意思,”她眼睛亮了亮,指着其中一页,“陛下您看,这鸟儿尾巴真长。”
那页上画的是一只羽色华丽的长尾雉。郗砚凛瞥了一眼,“嗯”了一声。
她兴致勃勃地又往后翻,忽然“咦”了一声,从书页里拈出一片早已干枯扁平、颜色却依旧鲜红的枫叶书签,叶脉清晰如画。
“这定是以前哪位留下的,”她对着光看了看,颇觉有趣,“藏在这书里,倒像是专等着被人发现似的。”
“喜欢就留着。”他看她像得了什么新奇玩具的模样,轻声道。
“那臣妾就不客气了。”她果然将那枫叶书签小心地夹回自己正看的那一页,合上书,抱在怀里,又道,“陛下也是来寻书的?”
“随便走走。”
蔺景然抱着书开始在书架间慢悠悠地踱步,时不时抽出一本翻看两眼,不合意又塞回去。
郗砚凛也不催促,负手跟在她身后。
她在一排书架前停下,抽出一本棋谱,只看了一眼封面就立刻塞了回去,小声嘟囔:“这个不行,看着就头疼。”
郗砚凛挑眉:“朕还以为你无所畏惧。”
“人总得有点不擅长的事情,才显得真实嘛。”她回头冲他狡黠一笑,继续她的“寻宝”。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从书架最底层拖出个不大的樟木箱子,箱子上没锁,却卡得有些紧。她用力掰了掰,没掰开。
“陛下,”她扭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帮个忙?”
郗砚凛走过去,俯身,没怎么费力就将箱盖掀开了。里面并非书籍,而是些零碎物件:一支磨损的旧毛笔,几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个空了的小瓷瓶,还有一卷用丝线系着的画轴。
蔺景然像是发现了宝藏的孩子,拿起那块半透明的石头对着窗光看:“这石头真好看,像是裹着蜜糖。”
又拿起那旧毛笔,“这笔杆都磨光滑了,定是用了很久。”
最后,她解开了那卷画轴。画纸已然泛黄,上面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一只圆滚滚的鸟儿,旁边还题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这画的……是只肥雀?”蔺景然仔细辨认着那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又念那题字,“‘……赠……先生’?前面两个字看不清了。这定是哪个小娃娃送给师父的。”
郗砚凛看着那画,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蔺景然看见他这细微的表情,试探道:“陛下……这该不会是您的大作吧?”
郗砚凛瞥她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只伸手将画轴轻轻卷起,重新系好,放回了箱中。“陈年旧物,有什么好看。”
这便是默认了。蔺景然眼睛弯成了月牙,却体贴地没有追问,只道:“原来陛下小时候画工如此……嗯……别具一格。”她将“稚拙”二字咽了回去,换了个词。
郗砚凛捏捏她的耳朵:“至少朕敢画。”
蔺景然得意道:“臣妾擅长的是……嗯,发现陛下的秘密。”
郗砚凛用指节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发现的太多,小心被灭口。”
蔺景然配合地缩了缩脖子,故作惊恐:“那臣妾得赶紧把这本书藏好,这可是‘罪证’。”说着,还真把书往怀里紧了紧。
郗砚凛低笑出声,摇了摇头:“走吧,这地方灰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藏书楼。
她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将那片枫叶举到他眼前晃了晃:“陛下,您说把这叶子染色的秋霜,是不是也像现在西苑的夕阳一样,是金色的?”
郗砚凛看着她被霞光勾勒得柔和的侧脸,顿了顿,才道:“就你问题多。”
……
又一日。
西苑西北角有片野趣横生的园子,因引了活水,自成一方小小的湿地,芦苇丛生,水鸟栖息,与别处精心修剪的景致大不相同。
这日午后,蔺景然嫌屋里闷热,又不耐烦听郑婕妤她们在凉亭里话里有话地闲扯,便独自一人溜达到了这里。
她蹲在水边,拿着一根长长的芦苇杆,小心翼翼地试图去碰触一只停在睡莲叶上的蜻蜓,那蜻蜓翅膀薄如轻纱,在阳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这么大人了,还玩这个?”
身后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蔺景然手一抖,芦苇杆擦着蜻蜓的翅膀而过,那小生灵倏地飞走了。
她有些懊恼地回头,见郗砚凛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蔺景然瞪他一眼:“陛下走路都没声儿的么?臣妾眼看就要得手了。”
“得手了又如何?”郗砚凛踱步到她身旁,望着那蜻蜓飞走的方向,“捉住了,反倒失了这份灵动。”
蔺景然挑眉:“谁说要捉它了?臣妾只是想近些瞧瞧,它那翅膀是什么样儿的。”
她说着,又被水下一群穿梭的小鱼吸引,忘了方才那点不快,欢快道“陛下快看,这些鱼真小,像缝衣针似的。”
郗砚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寸许长的银色小鱼正聚在一处水草边,游弋迅速,阳光下鳞片闪烁。“是鳑鲏。”
“鳑鲏?它们这么小,也不知道怕不怕被水鸟吃了去。”
郗砚凛淡淡道:“弱肉强食,自然之理。”
蔺景然摇摇头,捡起几颗岸边的小石子,掂量了一下,选了一颗最小的,轻轻投入离鱼群稍远的水中。
“噗通”一声轻响,水纹漾开,那群小鱼瞬间四散躲入水草深处。
郗砚凛不解:“吓唬它们做什么?”
“让它们活动活动筋骨,提高警惕,免得真被吃了。”她说得一本正经,回头冲他戏谑一笑
郗砚凛失笑,摇了摇头。他扫了一眼四周,见不远处有几株野生莓果,红艳艳的果实掩在绿叶丛中。他走过去,摘了一小捧,走回来摊在掌心递给她。
“尝尝看。”
蔺景然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红果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液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她眼睛微微睁大:“咦?甜的?”
郗砚凛挑眉:“不然呢?以为朕又拿酸的糊弄你?”
“哼,那果子太酸了,臣妾不得不防。不过今儿这个果子确实不错。陛下今日似乎……很闲?”
“怎么,嫌朕碍着你捉蜻蜓了?”
蔺景然好笑道:“岂敢。只是觉得,陛下若总是这般‘不务正业’,前朝的大人们该着急上火了。”
郗砚凛淡淡道:“他们上火他们的。朕偶尔偷得半日闲,他们还管不着。”
这时,一阵风吹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水鸟被惊起,扑棱着翅膀从水面掠过。
蔺景然看着那鸟飞远的影子,忽然道:“陛下,您说它们飞那么高,能看到西苑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外面无非是田舍、道路、更多的人家。”
“那也挺好,”蔺景然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笑起来,“至少比这一方院子大得多。”
她转过身,背对着水面,面向他,张开手臂做了个拥抱春风的姿势,宽大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起 。
“不过嘛,既来之,则安之。这一方院子里的野趣,也挺有意思。”
她的发丝和衣袂在风中飘拂,身后是摇曳的芦苇与粼粼波光,整个人灵动得仿佛要融入这片天地。郗砚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蔺景然放下手臂,走到他身边,歪着头看他:“陛下不说话,是在想朝务,还是觉得臣妾这话说得没道理?”
郗砚凛回神,垂眸看她:“朕是在想,你这性子,倒也配得上这片美景。”
“臣妾就当这是夸奖了。”
她从袖袋里掏出之前在那旧藏书楼里得到的红色枫叶书签,递到他面前。
“陛下您看,这叶子放在这里,是不是比在书里看着更鲜活了?”
干枯的红叶,在她白皙的指尖,衬着身后生机勃勃的湿地背景,确实别有一番韵味。
郗砚凛看了一眼,淡淡道:“东西是死的,看它的人觉得鲜活,它便活了。”
蔺景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叶子收回,小心放好。“有道理。”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陛下,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张公公怕是要寻来了。”
“嗯。”郗砚凛应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蔺景然跟在他身后,踩着他在草地上留下的浅浅脚印,忽然快走两步,与他并肩,小声问道:“陛下,明日……还有什么新鲜地方可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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