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之后两人总在没人的地方见面。邓鑫元查完寝会特意绕去操场,李月菇就会在香樟树下等他,手里拿着本习题册装样子,其实题一个字都没看,眼神总往他来的方向瞟;周末他去图书馆备课,会在靠窗的位置留一本《机械制造基础》,书里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第三页的例题有个小错误”,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抱着同一本书坐过来,两人头挨着头,小声讨论习题,像普通的同学一样,却又藏着不一样的心意。
有次系里组织看露天电影,在学校的操场上,挂着块白色的幕布,周围摆着密密麻麻的小板凳。两人隔着三排坐着,邓鑫元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像落在身上的羽毛,轻得不敢让人察觉。电影演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小雨,大家都慌慌张张地收拾东西,邓鑫元赶紧拿着伞跑过去,把她护在伞下。雨不大,却密,他把伞往她那边倾,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大片。“邓老师,您的衣服湿了。”李月菇拉了拉他的袖子,眼里带着心疼。“没事,很快就干了。”邓鑫元笑着说,却把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两人挤在一把伞下,慢慢往宿舍走,雨丝落在伞面上,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
还有一次见面时,李月菇带来一个布包,蓝色的粗布,上面绣着小小的碎花。她红着脸把布包往他手里塞,指尖还带着点布的温度:“这是我周末在家纳的鞋垫,我妈教我的,说纳得密一点,走路不硌脚。”邓鑫元打开布包,里面是双黑色的布鞋垫,纳着细密的针脚,每一针都扎得紧实,一点都不歪,上面还绣着小小的齿轮图案,和他教的专业有关,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您查寝总走路,每天要走那么多台阶,垫着这个软和,不累脚。”李月菇的声音越来越小,耳尖红得像要滴血。邓鑫元摸了摸鞋垫上的针脚,心里暖得像被晒过的被子,那点细致,像她画的图纸一样认真,藏着她的心意。
那天晚上查寝,邓鑫元特意穿了双旧布鞋,把鞋垫垫在里面,暖乎乎的,走在楼梯上,真的不觉得累了,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熊坤抱着卫生检查表跟在他身后,是个心细的孩子,忽然笑着说:“邓老师,您今天好像特别高兴?嘴角都没下来过,以前查寝您都挺严肃的。”
邓鑫元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笑。“有吗?”他故意咳了一声,板起脸装作严肃的样子,“302宿舍的垃圾桶没倒,卫生不合格,记下来,让他们明天整改。”转身时,看见月光落在走廊的地板上,亮得像撒了层银,心里那点甜丝丝的热,顺着鞋垫往上冒,暖了整条腿,连带着心情都亮堂起来。
回到教师公寓时,邓鑫元把那双鞋垫小心地收进抽屉,放在苏晓冉送的笔记本旁边。他翻开笔记本,看着照片上深圳国贸大厦的灯火,又想起李月菇亮晶晶的眼睛,想起电影院里相握的手,想起香樟树下那个青涩的吻,还有鞋垫上细密的针脚和小小的齿轮图案,忽然觉得日子像刚上了油的机床,转得又稳又顺滑,满是盼头。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响,像是谁在轻轻哼着歌,调子软乎乎的,带着五月的暖。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树叶的清香,拂过他的脸颊,像李月菇轻轻的呼吸。他知道往后的路还得悄悄走,在教室里,他得是严肃认真的邓老师,不能有半点逾矩,要把知识毫无保留地教给学生;只有在没人的香樟树下,在深夜的操场边,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才能做回那个会紧张、会心跳、会偷偷欢喜的邓鑫元。
可没关系——手掌心还留着电影院里的温度,鞋垫还带着针脚的暖,铁盒里的钻头磨得发亮,香樟树下的约定还在继续。这些细碎的美好像当年母亲当年母亲缝在裤腰里的钱,沉甸甸的,却让人踏实地想往前走,想把这份青涩的喜欢,慢慢熬成长久的陪伴。
日子像重庆的梅雨季节,带着点黏腻的甜,悄悄往前挪。邓鑫元的教案里,开始夹着李月菇偷偷塞给他的小纸条——有时是“邓老师,您昨天讲的凸轮机构,我画了三张图,放在您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了”,有时是“今天食堂有您爱吃的红烧茄子,我帮您打了一份,在教师窗口留着”,字迹清秀,末尾总带着个小小的笑脸,和第一次递给他的那张纸条一样,透着藏不住的心意。
他也会悄悄回应。知道李月菇喜欢野蔷薇,他查寝时会绕到学校后墙的花丛,摘两朵开得最艳的,放在她教室的桌角,搪瓷缸依旧是那个“为人民服务”的,只是里面的茶水换成了凉白开,怕她喝了浓茶睡不着;她做金工实习时磨坏了手套,他就去小卖部买了双新的,偷偷放在她的工具箱里,还在手套里夹了张纸条:“磨零件时慢点,别伤了手。”
有次李月菇感冒了,上课的时候咳嗽得厉害,脸都咳红了。邓鑫元看着心疼,下课后没走,在讲台上假装整理教案,等学生都走光了,才从帆布包里掏出包感冒药,是他中午特意去校医院开的。“记得按时吃,温水送服。”他把药递过去,声音放得很轻,“要是严重了,就请假休息,别硬撑。”
李月菇接过药,眼眶瞬间红了,小声说:“邓老师,您怎么知道我感冒了?”“听你上课咳嗽,声音都哑了。”邓鑫元摸了摸她的头,像对待妹妹一样,却又忍不住多了点温柔,“晚上别熬夜看书了,早点休息。”她用力点头,把药紧紧攥在手里,像攥着份宝贝,直到走出教室,还回头望了他好几眼。
那天晚上,邓鑫元查寝路过香樟树下,没看见李月菇的身影,心里有点失落。刚要转身,就看见树后走出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拿着个保温桶。“邓老师,我给您熬了姜汤。”李月菇跑过来,把保温桶递给他,“我妈说感冒了喝姜汤好,您也喝点,预防一下。”
邓鑫元打开保温桶,姜汤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点姜的辛辣和红糖的甜。他喝了一口,暖乎乎的,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好喝。”他笑着说,“你自己也喝了吗?”“喝了,我妈看着我喝的。”李月菇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邓老师,您要是喜欢,我明天再给您熬。”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邓鑫元把保温桶盖好,“你好好休息,比什么都强。”两人站在香樟树下,月光洒在身上,影子叠在一起,像一幅安静的画。李月菇忽然说:“邓老师,等我毕业以后,我们就不用这么偷偷摸摸了吧?”
邓鑫元愣了愣,随即笑了,伸手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嗯,等你毕业,我就光明正大地带你去吃火锅,去看电影,去逛解放碑。”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认真的承诺,像在心里刻下了一个约定。
李月菇用力点头,眼里亮得像装了星星:“我等着!”她伸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这次没有躲,也没有慌,只是稳稳地握着,像握住了未来的希望。香樟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在为他们的约定祝福。
之后的日子,这份秘密的喜欢像香樟树的根,悄悄扎在心里,慢慢生长。邓鑫元依旧认真上课,李月菇依旧努力学习,只是在无人的角落,多了份心照不宣的甜蜜。他会在她生日时,送她一本《机械原理》,扉页上写着“愿你永远保持热爱,奔赴山海”;她会在他评职称时,帮他整理课题资料,熬夜把数据算得清清楚楚,连小数点后两位都不差。
有次系里组织去工厂参观,邓鑫元带着学生们去看机床,李月菇跟在他身边,像个小助手,帮他给学生们讲解零件的结构。休息时,工厂的师傅笑着说:“邓老师,这是你女朋友吧?跟你一样认真,眼里有劲儿。”
邓鑫元的脸瞬间红了,刚想解释,李月菇却先开口了,声音带着点骄傲:“师傅,我是他学生,以后也要像他一样,做个厉害的机械工程师!”她说得认真,眼里的光芒让邓鑫元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她不仅在为自己争气,也在为他们的未来努力。
参观结束后,两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李月菇忽然说:“邓老师,刚才师傅说我是你女朋友,我挺开心的。”邓鑫元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等你毕业,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女朋友。”“嗯!”她用力点头,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五月的野蔷薇谢了,六月的栀子花开了,校园里的香樟树长得愈发茂盛,浓密的枝叶像一把大伞,遮住了夏日的阳光。李月菇的成绩越来越好,每次考试都是专业第一,邓鑫元的课题也有了进展,得到了系里的表扬。
暑假来临前,李月菇拿着成绩单找邓鑫元,眼里带着期待:“邓老师,我考得不错,暑假可以跟您一起做课题吗?”“当然可以。”邓鑫元笑着点头,“正好我有个关于精密机床的课题,需要人帮忙整理数据,你来得正好。”
整个暑假,两人都泡在实验室里。邓鑫元画图,李月菇就帮他整理资料;他做实验,她就帮他记录数据。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晚上一起回宿舍,虽然还是隔着半步的距离,却比以前更默契了。实验室的灯光亮到深夜,映着两人认真的侧脸,像一幅温馨的剪影。
有天晚上,实验结束得早,两人走在校园里,月光洒在地上,亮得像撒了层银。走到香樟树下时,李月菇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玩意儿,递到邓鑫元手里——是个用金属丝弯的小爱心,上面还缠了点粉色的丝线,是她在金工实习时偷偷做的。
“邓老师,这个给您。”她的声音有点发颤,“我知道不好看,但是……这是我用心做的。”邓鑫元接过小爱心,金属的凉混着丝线的软,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很好看,我很喜欢。”他把小爱心放进衬衫口袋,贴在胸口的位置,“我会好好珍藏的。”
李月菇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次比上次更久,更认真。“邓老师,我喜欢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在心里说了无数遍,终于勇敢地说了出来。
邓鑫元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声音带着点哽咽:“我也喜欢你,月菇。”香樟树的叶子沙沙响,晚风带着花香吹过来,裹着两人的心跳声,像一首温柔的歌。
他知道,这份偷偷摸摸的喜欢,虽然带着点辛苦,却藏着最纯粹的甜蜜;这份青涩的约定,虽然还需要时间的等待,却充满了希望。他会带着这份喜欢,带着这个约定,继续努力,等她毕业,等她长大,等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在香樟树下,在所有人面前,说一句“我喜欢你”。
窗外的香樟树依旧沙沙响,月光依旧温柔,而邓鑫元和李月菇的故事,还在继续,像香樟树的年轮,一圈圈刻下甜蜜与期待,刻下属于他们的,青涩又温暖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