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珂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直到那抹身影完全不见，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般，僵硬地起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过了那道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门槛。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
墙角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中央那株桃树开得绚烂，粉云似锦，地下落着一层细碎的花瓣。
他站在院中，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屋里传来她的声音。
“随便坐。”
坐在哪里？跟进去？他不敢。
目光最终落在那桃花树下的石凳上，就那里吧。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动作略显僵硬地坐在冰凉的石头凳子上。
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上，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衣料，泄露着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贪婪地呼吸着院中的空气，这里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似乎……还有一丝她身上特有的、清冽的气息。
这一切都让他恍如梦中。
没过多久，姚浅凝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清茶。
她步履从容，走到石桌旁，将一杯茶轻轻放在萧景珂面前的石桌上，另一杯放在自己那边，然后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萧景珂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她，不敢错过一丝一毫。
他看着她素白的手指端着茶杯，看着她垂眸时长睫投下的阴影，看着她坐在自己对面，如此之近，近到能看清她脸上细微的绒毛，近到能感受到她清浅的呼吸。
姚浅凝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小口。
然后，她才抬起眼，眼神很直接，没有任何迂回，直直望进萧景珂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琉璃眸深处。
“阿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得到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想要她原谅，想要她像从前那样对他笑，想要她允许他留在身边，想要触碰她指尖的温度，想要她不再用这种平静到让他心慌的眼神看他。
……想要她……爱他。
可这些汹涌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渴望，在触及她平静无波的目光时，瞬间被冻结、压碎。
他不敢说，一个字都不敢。
他怕任何的贪念都会成为她再次推开他的理由。
他如今，还有什么资格索取？
萧景珂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只是近乎绝望地、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垂下眼睫，避开了她的目光，像个做错了事等待最终发落的孩子，所有的偏执和疯狂，在此时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卑微。
他垂着眼，几乎不敢再看她，等待着或许是更冰冷的言辞，或许是最终的驱逐。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并未发生。
他听见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是姚浅凝站了起来。
接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温柔的气息。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个轻柔却真实的拥抱，将他整个人笼罩。
姚浅凝伸出手，环住了他紧绷的脊背，将他的头轻轻按向自己的肩窝。
萧景珂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奔涌起来。
这个拥抱……是真实的吗？
不是他在无数个深夜臆想出来的幻影？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她的发丝轻轻蹭着他的脸颊，带着桃花的淡香和阳光的味道。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骼因为过度僵硬而发出的细微声响，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连呼吸都忘了。
他不敢动，生怕一动，这个美梦就会惊醒。
然后，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伴随着她温柔却清晰的声音。
“阿景……我……原谅你了。”
这句话瞬间击溃了萧景珂所有的防线。
他眼眶一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却被他死死憋了回去，只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姚浅凝感觉到了他的颤抖，手臂稍稍收紧了些，继续轻声说道。
“我之所以原谅你，是因为你保护了琯琯。”
“在我不在的那段日子里，你帮我护住了她，隐藏了她的行踪。”
是因为……琯琯？
原来如此。
巨大的狂喜中掺杂进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不是因为他的悔过，不是因为他的痛苦，而是因为他对穆琯玉的守护。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肯原谅他，只要她肯这样抱着他，哪怕理由是因为他保护了别人，他也心甘情愿！
他甚至卑劣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当时拼尽全力护住了穆琯玉，这才换来了此刻她指尖的温度。
姚浅凝的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比我的命都要重要。”
这句话，她说的很慢，很清晰，像是在对他强调，也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然后，她的语气重新变得柔软，带着抚慰。
“所以……阿景，不要再难为自己了。”
这句话打开了他心中那道封闭已久的、名为“自我惩罚”的枷锁。
一年来的煎熬、悔恨、日夜不休的自我折磨，在这一刻仿佛都被她轻柔的话语抚平。
他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抬起手臂，想要回抱住她，却又怕唐突，最终只是虚虚地圈住了她的腰，将脸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无声地宣泄着积压了太久的委屈与悲伤。
她原谅他了……她让他不要再难为自己了……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姚浅凝维持着弯腰拥抱的姿势，感觉腰背有些酸了。
她并没有推开他，而是做了一个极其自然、却又让萧景珂瞬间僵直的动作。
她顺势轻轻一旋身，直接坐在了萧景珂的腿上。
这个举动太过亲昵，太过突然，完全超出了萧景珂此刻贫瘠的想象。
他整个人如同被点了穴道，连哭泣都瞬间止住，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剧烈的僵硬。
姚浅凝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擦去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宠溺的温柔。
“不哭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软，带着一点哄劝的意味，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应该笑才对。”
萧景珂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这句话。
她说他漂亮？还让他笑？在他如此狼狈、哭得眼睛通红的时候？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着他，但他还是试图扯动嘴角，最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表情。
姚浅凝看着他这滑稽又可怜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很快便收敛了。
她并没有继续逗他，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一些，
“阿景，我有事请你帮忙。”
几乎是立刻，萧景珂混乱的思绪像是找到了锚点，瞬间集中起来。
她需要他！
这个认知比任何安抚和温情都更有效地驱散了他的不安和恍惚。
只要她还需要他，他就有存在的价值，就有留在她身边的理由。
别说帮忙，就是要他的命，他现在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
他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那双还湿漉漉的琉璃眸专注地看着她。
喉结滚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却依旧带着一丝沙哑的颤音。
“姐姐……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