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坐在案前,手指轻点桌面。昨夜写下的命令已经传出去,文书和执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他没有动,只是一直盯着门口。
第一批传令弟子回来了。他们带回了确认签收的回执玉符,放在案上排成一列。路明伸手拿起最左边那枚,输入心念读取内容。是西岭学宫副执事的签收回信,只有两个字:“已收。”
他放下玉符,又拿起另一枚。北冥阁那边也收到了方案草案,但没有回应具体内容。南境守阵联盟的签收人倒是多写了一句:“待议。”
门外脚步声响起,副执事走了进来。他穿着白袍,袖口沾了些晨露,进门后行了一礼。
“您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他说。
路明点头,示意他把东西放下。副执事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的玉契,放在案上。这是西岭学宫对草案的第一轮反馈。
路明没立刻打开。他看着副执事的脸色。对方神情比昨天放松了一些,但眉头还是微皱。
“你们看了?”他问。
“看了。”副执事说,“几位长老连夜讨论过。大家觉得方向是对的,但有些地方不清楚。”
“哪几处?”
“第一,参与的标准是什么?是不是只要报个名就算加入?第二,贡献怎么算?送一批材料就算一次贡献,还是得长期投入?第三,使用权的分配依据谁来定?有没有监督的人?”
路明听着,没打断。他说的这几个问题,都在预料之中。
“还有。”副执事继续说,“有人担心,一旦开始登记资源,会不会被当成目标。现在外面不太平,谁都不想暴露家底。”
路明把手边的三页玉契推过去。“这是我昨晚重新整理的版本。我把原则拆成了具体条目,你可以带回去看。”
副执事接过玉契,手指在表面轻轻划过。玉契上的文字泛着微光,清晰可见。
“这次不是命令。”路明说,“是请他们来谈。愿意来的,就坐下来商量规则。不愿意的,也不强求。”
副执事抬头看他。“可如果没人来呢?”
“总会有人来的。”路明说,“只要他们的资源还在流动,就绕不开这个问题。”
副执事沉默了一会儿,把玉契收进袖中。“我回去再汇报一次。不过……”他顿了顿,“您能不能先透露一点,这个机制到底怎么运转?不然我们很难说服其他人。”
路明站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张纸卷,上面抄录的是《洪荒世界资源总览(残)》的复印件。他指着其中一行字:“你看这里,南境守阵联盟。三年前他们调走了一批雷纹铁,用于加固边防阵眼。记录显示,这批材料后来确实用在了东岭防线。”
副执事走近几步,仔细看。
“但他们去年申请补充时,被驳回了。”路明说,“理由是‘库存不足’。可实际上,那批雷纹铁的替代品早就入库了,只是没人通知他们。”
“为什么?”
“因为信息不通。”路明说,“资源进了库,没人更新记录。用了多少,剩了多少,全靠口头报备。时间一长,账就乱了。”
他转身面对副执事。“我想做的,就是把所有这些都摆出来。谁提供了什么,谁用了什么,全都记下来。公开可查。不许隐瞒,也不许私自截留。”
“听起来简单。”副执事说,“可执行起来,恐怕不容易。”
“我知道。”路明说,“所以我才要先找你们。你们愿意第一个试,说明至少有一部分人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副执事没说话,但眼神变了。不再是单纯的观望,而是有了某种判断。
“你回去告诉他们。”路明说,“七天后开第一次会。议题只有一个:这个机制能不能成立。能,我们就一起定规则。不能,我也不会再提。”
副执事点头,告辞离开。
门关上后,路明回到案前。他拿出新的玉契,开始写。第一条写着:“拟设三级贡献评级,按实际投入动态调整使用权。”
他写到这里,停了下来。笔尖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第二条。
窗外传来鸟叫声,阳光照进屋内,在地面上投出一道斜线。已经有两份回函送到了,都是同样的态度——认可方向,质疑细节。
他知道这很正常。没有人会轻易相信一个新规则,尤其是当它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
但他也不急。事情只要开了头,就会有人跟进。关键是要让第一个回应的人觉得,自己说的话真的有用。
他又拿起副执事留下的那份反馈玉契,重新读了一遍。在最后一页,有一行手写的批注:“若真能做到透明,或可一试。”
这句话下面,有个小小的指印,像是用墨不小心蹭上去的。
路明盯着那个指印看了很久。然后他提起笔,在新玉契的下方加了一句:“首次评议会将设立独立记录员,由参会各方共同推选。”
写完后,他吹干墨迹,把玉契放进一个木匣里。匣子上了锁,放在案角。
接下来的时间里,又有几个传令弟子回来报告。赤岭盟收到了草案,但至今未回信。北冥阁那边派了个年轻弟子来问,能不能先看看实施细则。
路明让他们带话回去:“还没有细则。等大家一起定。”
太阳升到中天时,最后一份回执也到了。是南境守阵联盟的正式答复,只有六个字:“愿派代表参会。”
他看完之后,把玉符放进抽屉,合上盖子。
屋里安静下来。他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墙上那张复印件还在,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南境守阵联盟”那一行补记的文字上。
他曾以为这些人早就忘了当年的事。但现在看来,有些人并没有。
他伸手摸了摸袖口。那根蓝线还在,贴着皮肤,凉凉的。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没有抬头。
门被推开,一名文书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西岭学宫刚送来的。”文书说,“副执事亲自送来的,说是必须亲手交给您。”
路明接过信,拆开。里面是一张薄纸,上面写着几行字:
“草案可行,然权益分配细则不明,恐生纷争。若能在会上先行确立评判标准,则我宗愿带头响应。”
他看完,把信收进袖中。
然后拿起笔,在之前的玉契上继续写下去。
笔尖划过玉面,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写到一半,忽然停下。
窗外的阳光移到了案边,照在那本残册的封皮上。
他盯着那行模糊的字迹,呼吸慢了一瞬。
手中的笔,轻轻压在了玉契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