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务堂内,灯火通明。战后繁杂的事务被梳理成清晰的条陈,摆在张远声面前。他揉了揉眉心,将李崇文刚刚起草完毕的《报捷文书》初稿推了回去,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的苦笑。
“崇文兄,你这文章,写得是花团锦簇,功绩彪炳,看得我都快觉得自己是卫霍再世了。”张远声语气轻松,带着朋友间的调侃。
李崇文闻言也笑了,他知道张远声必有后文,便道:“远声,你就别卖关子了,哪里不妥,直言便是。”
张远声收敛了笑容,手指点了点文书:“文章是极好的,只是,若原样递到西安府,恐怕功劳太大,你我的肩膀,扛不起啊。”
李崇文是官场老吏,一点就透,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功高震主,何况我们连‘主’都算不上……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扬威,忘了官场忌讳。”
“正是此理。”张远声点头,“捷报要报,但功劳要推出去,姿态要放下来。这官面文章如何做得既表了功又不招人忌,崇文兄,你比我精通。我的想法是,核心就八个字:‘上官英明,下属侥幸’。”
他接着阐述思路:“开篇要把功劳归于皇上洪福、巡抚大人运筹、乃至洪承畴总督的威名。将我们与贺、刘的主力决战,描述成流寇内讧,我们只是‘恰逢其会’、‘伺机袭扰’、‘侥幸’焚其粮草、引发其溃败。阵斩俘获,皆赖‘天威’与‘宪台庙谟’。总之,要把我们摘出来,把上官捧上去。”
李崇文眼中精光一闪,抚掌笑道:“妙啊!远声你虽不耐此等文书琐碎,但这番对官场心态的把握,却是精准无比!如此行文,既报了捷,又给足了西安方面面子,让他们觉得我们懂事、知进退。这文书,我知道该如何润色了!”
“正是要劳烦崇文兄。”张远声笑道,“除了文书,礼物也得备上。老胡,”他转向侍立一旁的胡瞎子,“从缴获里,挑几件东西。给练巡抚,选那方前朝的歙砚,他好风雅;给刘兵备道,寻一把装饰华美但未必锋利的金鞘短刀,此人贪鄙好武,投其所好;其余几位关键人物,也按此理,东西不必最多,但要送到痒处。记住,所有物品,需抹去贼赃印记,做成寻常古物模样。”
“明白,送礼送到心坎里,还不能留把柄。”胡瞎子心领神会。
“崇文兄,这趟西安,恐怕还得辛苦你亲自跑一趟。”张远声看向李崇文,语气诚恳,“见了各位大人,姿态要放低,功劳全推上去,难处可适当提及,比如流民安置、军械损耗,但切忌哭穷,只求上官‘体谅’。核心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张家庄,是一把能干事、懂规矩、且不烫手的刀。”
李崇文感受到这份信任与托付,郑重拱手:“远声放心,我必竭尽全力,将此行办好,为我等争取这宝贵的喘息之机!”
十日后,西安府,巡抚衙门后堂。
练国事看着李崇文呈上、经过精心修改的捷报文书和那份措辞谦卑的礼单,沉吟不语。他宦海沉浮多年,自然看得出这文书是精心雕琢的官样文章,但其背后透露出的“懂事”与分寸感,却让他颇为受用。如今局势维艰,他需要这样一个能稳定地方又不给他添乱的下属。
他放下文书,对恭敬站立的下首的李崇文淡淡道:“张团练辛苦了。剿灭贺、刘,有功于地方。些许俘获,便留作团练自用,以资鼓励吧。至于刘希尧……既已擒获,便由尔等依《大明律》严加勘问,明正典刑,以安民心。”
一句“留作自用”,等于默许了张家庄对部分缴获的支配权;“依《大明律》勘问”,则是将处置权下放。这便是投桃报李。
与此同时,兵备道刘大人把玩着那柄华美的金鞘短刀,对幕僚笑道:“这张远声手下,倒也有明白人。懂得规矩,比那些一味蛮干的丘八强多了。既然他们懂事,咱们也不必急着找麻烦,且看他们能在这乱世里,扑腾出什么花样。”潜在的军事威胁,因这份“恰到好处”的礼物和谦卑姿态,暂时得以缓解。
当李崇文带着几位上官“勉励有加”、“好自为之”的口信和默许的态度回到张家庄时,张远声亲自在庄门迎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崇文兄,辛苦了!此事办成,我等便可安心发展一段时间了!”
李崇文看着张远声真诚的笑容,心中暖流淌过,这份并肩作战、相互信任的情谊,远胜过往在官场中的虚与委蛇。
外部压力暂消,张家庄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发展窗口期。而张远声与李崇文这番默契配合下的官场运作,为未来的崛起,奠定了至关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