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山泉水灌入喉咙,勉强压下了胸腔里火辣辣的灼痛感。王虎,报号“座山虎”,靠着湿滑的山岩,大口喘息着。清晨东沟屯外那爆豆般密集的铳声,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每一次齐射,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头。
他带出去近两百号人,如今跟在身边,只剩下不足三十个浑身狼狈、眼神惊惶的老兄弟。其他的,不是倒在了那该死的矮墙下,就是在溃逃途中像没头苍蝇一样跑散了,更多的,恐怕已经成了人家的俘虏。
“操他娘的!”王虎一拳砸在旁边的岩石上,手背瞬间见了红,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焚烧。“哪来的硬点子?火铳……他娘的比官军的还凶!”
他原是边军夜不收,见过世面,也玩过火器。可官军的火铳,装填慢,易炸膛,下雨天更是烧火棍不如。哪像今天遇到的,响声又脆又密,硝烟还没散尽第二轮就又来了,打得又准又狠!这绝不是寻常乡勇团练能有的家伙事!
“大……大哥,现在咋办?”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亲信凑过来,声音发颤,“弟兄们又累又饿,这山里……怕是待不久。”
王虎阴沉着脸,扫了一眼蜷缩在四周,如同惊弓之鸟的手下。他知道,这次栽得太狠,人心已经散了。如果不能尽快找到翻盘的机会,或者至少找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用张家庄的人来剿,他自己这帮兄弟就得先哗变了。
“慌什么!”王虎低吼一声,强行稳住心神,“老子当年在辽东,被鞑子马队追了三天三夜都没死成,还能栽在这小小的田庄手里?”
他眯起眼,望向南边张家庄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那姓张的,不是善茬。庄子里有能人,火铳、练兵,都不是普通地主搞得出来的。咱们这次是撞铁板上了。”
“那……这仇就不报了?”刀疤脸不甘心。
“报!当然要报!”王虎龇着牙,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但凭咱们现在这点人手,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得找靠山。”
“靠山?”刀疤脸和其他几个核心老贼都看了过来。
“嗯。”王虎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贴身藏着的物件。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的木牌,质地坚硬,边缘磨损得厉害,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图案,像是一种特殊的印记。
“还记得年前,咱们在甘泉地界劫的那支古怪商队吗?”王虎摩挲着木牌,眼神闪烁,“他们护货的伙计,身手硬得很,不像寻常商贩。领头的最后被我砍翻前,扔给我这个,说拿着它,往北去延绥镇,找‘一座庙’,能换条活路。”
当时他只当是对方的缓兵之计,随手收了,也没太在意。如今山穷水尽,这块不起眼的木牌,却成了他心头最后一根稻草。
“延绥镇?那不是……‘不沾泥’张存孟的地盘?”另一个老贼失声道。张存孟,那可是如今陕北绿林里数得着的大杆子,据说手下人马过万,连官军都轻易不敢招惹。
“是不是张存孟还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小角色。”王虎将木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那商队运的东西,我后来看了,尽是些硫磺、硝石,还有上好的精铁!寻常商贾,谁碰这些?”
他越想越觉得那商队背后水深。能搞到大批军械原料,还敢在乱成这样陕北行走的,势力绝对小不了。
“妈的,本来不想走这一步。”王虎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脸上横肉抽搐,“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哪有自己当山大王痛快!可眼下……”他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手下,“没别的路了。”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众人,眼中重新冒出凶光:“都把招子放亮点!这山里待不住了,张家庄的探子肯定在满世界找我们。歇口气,连夜往北走,渡过洛水,进甘泉山地界!”
“去投‘不沾泥’?”刀疤脸问。
“先找到‘那座庙’再说!”王虎将木牌小心塞回怀里,“有了这块敲门砖,就算在张存孟那里,咱们兄弟也能挣个位置!等老子站稳脚跟,拉起人马……”他再次望向南方,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姓张的,还有他那庄子,老子迟早要回来,把你们碾为齑粉!”
残存的匪众被他的话激起一丝凶性,纷纷低声附和。
然而,就在这时,远处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连续三声,又骤然停止。
王虎脸色骤变:“是哨音!妈的,追来了!快走!”
他再也顾不得休整,带着残部,如同丧家之犬,一头扎进更深、更密的林莽之中,向着未知的北方,仓皇遁去。怀里的那块木牌,硌得他胸口生疼,仿佛预示着一条更加危机四伏,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未来。而那座隐藏在延绥镇方向的“庙”,以及它背后可能存在的庞大势力,也如同阴云,悄然笼罩向刚刚赢得一场小胜的张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