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开凿的难题解决后,引泾水利工程的进度一日千里。清凉的泾河水顺着新修的渠道汩汩流入干涸的土地,不仅滋润了新栽的番薯苗,也让庄内蓄水的池塘重新丰盈起来,庄民们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踏实。
然而,总务堂内的气氛却并未轻松多少。
李信将一本新整理的账册放在张远声面前,眉头紧锁:“远声兄,李参赞换回来的铁料和药材,解了燃眉之急。但庄内人口已逾四千,每日人吃马嚼,加上各项工程用料,库房存粮和物资消耗极快。若没有新的进项,最多两月,我们就要断炊了。”
张远声默默翻看着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项收支。粮食、铁料、药材、布匹、盐……每一项后面都是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开源节流,迫在眉睫。
“秦昌商号那边,汉中商路断绝,往西安府的贸易量也有限。我们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多。”李信补充道。
张远声合上账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们的东西,其实不少,只是没找到对的路子。”
他看向李信:“水泥的制法已经给了官府,但我们还可以自己生产,卖给周边那些需要筑寨自保的村镇乡绅,不要钱,只要粮食和铁料。还有,我们庄子里妇孺织的土布,虽然粗糙,但厚实耐磨,可以通过商号,试着往更北边那些缺布的地方换毛皮、牲口。”
李信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与地方乡绅打交道,需得小心,免得被官府扣上‘私募’的帽子。”
“让秦昌商号的人去做,以民间贸易的名义。”张远声道,“另外,通知各坊,从即日起,所有非必要物资消耗减半。鼓励庄民开垦宅边院后的零星土地,种些菜蔬,补贴家用。”
命令传达下去,庄子里又掀起一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风气。人们并无太多怨言,乱世之中,能有片瓦遮头,有地可种,已是不易。
这天,张远声在庄内巡视,走到原先流民聚集的区域。这里已经建起了不少简陋但结实的土坯房,秩序井然。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在一片空地上,跟着一个穿着破旧长衫、面容清癯的老者学习认字。老者用的不是笔墨,而是树枝在地上划写,孩子们则跟着念,神情专注。
张远声驻足观看,发现那老者教得极有条理,从简单的数字、方位教起,虽条件简陋,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这位先生是?”张远声问陪同的坊正。
坊正忙回道:“庄主,这位是周夫子,原是豫省的秀才,逃难来的。识文断字,人也和气,自愿在这里教娃娃们认几个字,不要报酬,只求一口饭吃。”
张远声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孩子们见到张远声,有些拘谨地站起来。周夫子也停下教学,拱手行礼,不卑不亢:“老朽周文谦,见过庄主。”
“周先生不必多礼。”张远声还了一礼,看着地上工整的字迹,赞道,“先生教得好。如今庄内学堂初立,正缺蒙师,不知先生可愿屈就?虽无修金,但可保障先生衣食无忧,专心教学。”
周文谦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再次拱手:“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以此残躯,为庄内孩童启蒙,播撒文脉,是老朽的福分。”
解决了蒙师的问题,张远声心情稍好。人才,正是在这点滴汇聚中积累起来的。
傍晚,他刚回到总务堂,胡瞎子就像个幽灵一样闪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庄主,渡口那边,有动静了。”
“哦?那伙人又来了?”
“来了,但又走了。”胡瞎子挠了挠头,“这次他们没测量,反而……反而在渡口边上,立了块木牌子。”
“木牌?”张远声一怔,“上面写的什么?”
“俺不认几个字,让手下认字的兄弟看了。”胡瞎子表情更加古怪,“上面就写了四个字——‘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
张远声愣住了。这不像军事行动,倒像是……做生意?这伙神秘人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们是在对张家庄喊话?还是在对别的什么势力示意?
这四个字,像一颗投入迷雾的石子,让原本清晰的敌我界限,变得有些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