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我刚将那份赢得张县长认可的稿子相关收尾处理干净,正想喘口气,处理一下积压的日常文件,桌上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杨海端”的名字。
杨海端,县委书记景元州的贴身大秘,县委办副主任。他年龄比我大十几岁,是景书记从府办带过去的绝对心腹,为人精明干练据说笔杆子硬,手腕更硬,在县委大院那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底下人私下都称他“端哥”,隐隐有“二号首长”的架势。
我立刻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语气拿捏在恰到好处的恭敬:“杨主任,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杨海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县委办特有的强势:“林秘书,景书记刚指示,明天上午九点,在县委三楼会议室,紧急召开一个信访工作专题会,重点研究我县那几个久拖不决的老大难积案。请张县长务必协调好时间,准时参会。”
我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张县长明天上午九点半,在离县城十几公里外的巫开云段,有一个省道改建工程的现场调度会。这个项目是张县长力主推动的,筹备了小半年,涉及交通、财政、国土等多个要害部门,还有沿线几个乡镇的一把手,以及施工、监理单位,连市交通局的领导都要下来现场观摩。张县长非常重视,要求必须亲自参加。临时更改,影响巨大,几乎不可能。
但我不能立刻拒绝,在电话里跟杨海端硬顶,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脑中飞速权衡,嘴上却行云流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杨主任,收到通知,我立刻向张县长汇报。不过……”我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推心置腹,“张县长明天上午那个省道改建调度会,您是知道的,几个月前就定下了,涉及面太广,市里也很关注,临时调整……怕是影响太大了。我这边确实很为难啊。”
我点到为止,既传达了客观存在的困难,又示弱性地表达了“为难”,把问题的皮球先轻轻踢回去一点,给自己留出缓冲和请示的时间。
挂了电话,我立刻小跑到张县长办公室,向张县长汇报了情况。
张县长听完,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果断地说:“省道调度会不能轻易调整,这是关乎全县交通大局和年度重点项目进度的事。你跟杨海端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向景书记请个假,或者,请周文明同志代表我去参加信访专题会。”
得到张县长明确指示后,我心里踏实了大半。但没有立刻回复杨海端。我先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常务副县长周文明的联络员陈善勇,那边接起电话还带着笑:“哟,林大秘书,有何指示?”
“勇哥,别开玩笑了,”我语气熟络,“打听个事,明天上午周常务那边行程紧不紧?县委那边可能有个会,涉及到信访这块,领导想看看周常务的时间。”
探听清楚周文明明天上午恰好没有必须他本人出席的硬性安排后,我心里更有底了。这才再次拨通了杨海端的号码。
这次,我的语气更加委婉,甚至带上了几分“同是秘书何苦为难秘书”的共鸣感:“杨主任,我跟张县长详细汇报了。不巧的是,明天上午的省道改建调度会,确实是几个月前就定下的重大事项,市里的领导也很关注,也涉及多个乡镇的切身利益,张县长作为总负责,实在无法缺席。您看这样行不行?一是能否麻烦您向景书记汇报一下这个特殊情况,看能否准假;二是如果会议确实需要,是否可以请周文明常务副县长代表张县长参加?周常务分管信访稳定工作,也非常熟悉情况。”
我给出了备选方案,显示了积极配合的态度,同时把“球”巧妙地踢了回去,也点明了省道调度会的重要性,暗示这并非推诿,而是确有要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能想象杨海端在权衡。硬要张县长放下省道项目来开会,理由未必站得住脚,反而可能留下县委不顾发展大局的口实。他杨海端再“二号首长”,也得按规矩办事,更要维护景书记的威信。
果然,他再开口时,语气松动了一些:“行了,情况我知道了。我会如实向景书记汇报。等通知吧。”
最终,经过一番电话拉锯和幕后沟通,双方达成了妥协:张县长按计划参加上午的省道调度会(但要求办公室压缩部分议程),而县委那边的信访专题会则相应推迟到上午十一点开始,确保张县长能在调度会结束后立即赶回县城参会。
虽然这样一来,张县长的时间变得非常紧张,行程奔波,但至少两边的重要会议都兼顾到了,面子上也过得去。
事后,张振国主任特意把我叫到一边,提点道:“府办和委办,是县委县政府的左右手,大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县里的事情办好。工作上存在一些竞争和比较,是常态,但要有底线,不能互相拆台,更不能让领导为难。你这次处理得……还算稳妥。”
他用了“还算”二字,既包含了肯定,也包含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的期许。
这次小小的风波,让我长了个记性。
从此,在初步排定张县长下周行程时,我会有意提前给杨海端打个电话,或者发条信息,用一种请教和通气的口吻:“端哥,我们这边初步排了下周张县长的安排,有几个点可能比较重要,您看看景书记那边有没有什么重大活动,我们尽量错开,别撞车了。”
涉及到需要两位主要领导共同出席的活动,我更是在细节沟通上做到提前、充分,把任何可能产生误解和矛盾的苗头,都掐灭在萌芽状态。
我的这些“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张县长的眼睛。他似乎乐见其成,甚至在一些涉及与县委沟通协调的小事上,他有时候会跨过张振国,直接让我去处理。
甚至有两次,在下乡调研颠簸的车上,他难得地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主动跟我聊起了工作之外的话题。一次是问我对最近网络上某个热点事件的看法,另一次是让我讲讲以前在乡镇工作时,遇到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上访户和棘手事。
我知道,这是一种信任度提升的信号。我小心把握着分寸,既力求展现自己经过思考的、不乏深度的见解,又绝不夸夸其谈,时刻牢记自己的助手和下属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