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变不足畏
英宗赵曙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有点窝囊。
好不容易在各方劝说下,半推半就地坐上了龙椅,结果屁股还没焐热,就发现自己这个皇帝跟想象中不太一样——上头有个垂帘听政的太后,下头有一群动不动就抬出祖宗家法的大臣,想干点啥都有人盯着。
这不,刚登基没多久,他就因为想给自己亲爹上个尊号,跟满朝文武杠上了。这场\"濮议之争\"吵了整整一年半,把英宗气得够呛。
\"朕连叫自己亲爹一声'皇考'都不行?\"英宗在寝宫里来回踱步,脸色铁青,\"这帮言官,简直欺人太甚!\"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出。谁都看得出来,皇帝这火气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龙体欠安
要说英宗这身体,也是真不争气。许是这些年活得太压抑,许是当皇帝压力太大,自从登基后,他就隔三差五地生病。
最开始只是头疼脑热,后来就越来越严重。有时候正上着朝,突然就头晕目眩,得赶紧让人扶下去休息。太医院的御医们轮番诊治,汤药喝了一碗又一碗,可就是不见好转。
\"陛下这是忧思过度,肝气郁结。\"御医私下里跟韩琦汇报时,说得相当委婉。
韩琦心里明镜似的:什么忧思过度,分明是让那帮言官给气的!
但这话不能说出口。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只能叹口气:\"好生调理便是。\"
可病情不等人。到了治平三年冬天,英宗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有时候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全。朝政大事,只能由曹太后代为处理。
这下子,朝廷又回到了\"两宫并立\"的老路上。
二、垂帘听政
曹太后其实挺为难。
这位经历过风浪的女人,原本想着英宗即位后,自己就能安心在后宫颐养天年。谁知道这皇帝身子骨这么不争气,才当了几年就又得让她出来主持大局。
垂帘听政不是个轻松活儿。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梳洗打扮,然后坐在那道珠帘后面,听大臣们汇报政务。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太后,陕西又闹旱灾了,请求减免赋税。\"
\"太后,契丹使者下个月要来,接待规格该如何定?\"
\"太后,御史台弹劾开封府尹贪赃枉法......\"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棘手事。
曹太后处理政务时,有个特点:特别尊重\"祖宗家法\"。凡是仁宗朝定下的规矩,她一概不改;凡是仁宗用过的老臣,她一概重用。
这倒不是因为她保守,实在是被\"濮议之争\"搞怕了。那场风波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朝堂上,动什么都不能动祖宗规矩。
可她这套做法,有个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三、旁观者清
这个人就是年轻的颍王赵顼。
作为英宗的长子,赵顼这些天天天往宫里跑,一方面是尽孝道,伺候病重的父亲;另一方面,也是在学习如何处理朝政。
他经常静静地站在珠帘旁边,看曹太后和大臣们议事。看着看着,就看出问题来了。
有一次,大臣汇报说河北水患,请求拨十万贯赈灾。曹太后想都没想就说:\"准了,按仁宗朝旧例办。\"
等大臣退下后,赵顼忍不住问:\"太后,您都不问问国库还有多少钱吗?\"
曹太后不以为意:\"仁宗朝都是这么办的,错不了。\"
赵顼心里直叹气。他前段时间刚看过三司的账本,国库都快见底了,哪还经得起这么花?
更让他郁闷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枢密使文彦博汇报边境军情,说西夏又在边境挑衅。曹太后听完,照例来了一句:\"依祖制办就是了。\"
文彦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躬身退下了。
赵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下朝后,他特意追上文彦博:\"文相公,方才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文彦博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殿下有所不知,现在边境的'祖制',还是真宗朝定的。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西夏的军力早就今非昔比,可咱们的边防策略还是一成不变......\"
赵顼一听就明白了:这祖宗家法,都快成绊脚石了!
四、名师出高徒
赵顼能想到这一层,还得感谢他的老师们。
他有个很牛的教师团队——太子詹事韩维、侍讲孙永、还有偶尔来授课的司马光。这些人个个都是学问大家,但教的东西却不太一样。
韩维讲课最对赵顼胃口。他从来不照本宣科,而是喜欢结合现实讲道理。
有一次讲到《史记》,韩维突然问:\"殿下可知,我朝与汉唐最大的不同在哪里?\"
赵顼想了想说:\"我朝重文轻武?\"
\"只说对了一半。\"韩维摇摇头,\"更重要的是,我朝太过拘泥祖制。当年汉武帝能北击匈奴,唐太宗能开创盛世,都是因为敢于打破常规。可我朝......\"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
赵顼追问:\"我朝怎样?\"
韩维叹了口气:\"殿下日后自会明白。\"
这话说得含蓄,但赵顼听懂了。再看看现在朝堂上这气氛,他更加确信:大宋的问题,就出在太把祖宗规矩当回事了!
相比之下,司马光讲课就传统得多。这位大学问家最重视礼法,动不动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礼制关乎国本\"。
有一回讲到《周礼》,司马光说得慷慨激昂:\"治国之道,贵在守成。祖宗立下的法度,那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后人岂能轻易更改?\"
赵顼忍不住反驳:\"可是先生,若祖宗之法已经不合时宜,难道也不能变吗?\"
司马光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法度可以微调,但根本不能动摇。就像这宫殿,梁柱若是动了,整个房子都要塌的!\"
师生俩谁也没说服谁。但赵顼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五、一本奇书
要说对赵顼影响最大的,还得是那本《言事书》。
自从偶然读到王安石这篇万言书后,赵顼就着了魔似的,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越看越觉得,这个王安石简直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特别是那句\"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赵顼觉得这简直就是治国良方!
他特意让人去打听王安石的近况。回报的人说,王大人现在江宁知府任上,干得风生水起。他在当地兴修水利、创办学校,还把官府的闲置资金拿出来贷给百姓,既解决了百姓的困难,又给官府增加了收入。
\"这才叫能臣!\"赵顼兴奋地对韩维说,\"要是朝中多几个这样的官员,何愁国家不富?\"
韩维笑道:\"殿下有所不知,这个王安石,可是个有意思的人。当年朝廷多次召他入京,他都推辞不去。有人说他清高,有人说他装模作样,但依臣看,此人是有大志向的。\"
\"什么志向?\"
\"他是在等待明主啊。\"韩维意味深长地说。
赵顼若有所思。他想起《言事书》中的另一句话:\"方今之急,在于人才而已。\"现在朝堂上这些老臣,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真要干大事,还得靠王安石这样的人才!
六、暗流涌动
治平四年的春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英宗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批阅几本奏章,坏的时候连人都认不清。朝廷大事,基本上都是曹太后在主持。
这\"两宫并立\"的局面,让底下的大臣们很是为难。
以韩琦、欧阳修为首的老臣,态度很明确:坚决维护现状。皇帝病着,太后垂帘,这没什么不好。稳定压倒一切!
但有些年轻官员就不这么想了。他们私下里议论: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太后终究是女流,很多事决断不了。\"
\"听说颍王殿下很有主见,要是他能......\"
这话没敢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懂。
更让人担忧的是边境。西夏那边听说大宋皇帝病重,又开始蠢蠢欲动。边境的军报一封接一封地往京城送,都是请求增兵增饷的。
可国库哪还有钱?三司使(财政部长)都快愁白了头。
有一次,赵顼私下问三司使:\"咱们国库到底还有多少积蓄?\"
三司使哭丧着脸说:\"不瞒殿下,去年还能支撑三个月,今年......怕是连一个月都难了。\"
赵顼倒吸一口凉气。他终于明白王安石在《言事书》里说的\"天下财力日以困穷\"是什么意思了。
七、山雨欲来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英宗已经卧床不起,太医院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回天乏术。腊月初八那天,宫里突然传出消息:皇帝驾崩了!
举国哀悼之中,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开始。
在为先帝守灵的那些日子里,赵顼常常独自站在大殿外,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出神。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读书的年轻皇子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特别是亲眼目睹父亲在病榻上的无奈,让他深刻认识到:这个大宋王朝,已经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登基大典上,二十岁的赵顼穿上龙袍,坐上龙椅。看着底下黑压压的文武百官,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朕绝不做第二个仁宗,更不做第二个英宗!祖宗之法若是有用,大宋何至于此?从今日起,朕要让这天下,换个活法!\"
春风拂过汴京城,吹动了年轻皇帝衣袍。没有人知道,这场风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大宋,要变天了。
(第四卷 第二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