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游泳馆空旷得惊人,只有他们父子两人。
关键自顾自地脱掉外套,换上泳裤,走到池边,做了几个热身动作。
“小时候我教过你这个,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你大概教的是关赛罗。”
关子元语气冰冷,他站在池边,没有下水的意思。
关键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回答,甚至没在意他话语里的讽刺。
他“扑通”一声跃入水中,在池子里从容不迫地游了两圈。
关子元就那样站在池边,沉默地看着水中的父亲。
终于,关键游了回来,双手撑住池边,利落地上了岸。
他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和身体,走到关子元面前。
“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指了指门外,仿佛那个张老师卑微的身影还杵在那里。
“看到今天上午那个c大的张教授了吗?职称、资历,跟你们组那个邓丽华差不多。为了一个省级项目的签字推荐,在我门口等了快一上午,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出。最后呢?我让秦政一句话就打发走了。”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在这个圈子里,实力就是规则。我想碾死你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他逼近一步,目光如炬,带着赤裸裸的警告。
“关子元,别再跟你老子对着干了!你以为你坚持的那点所谓的‘纯粹’、‘理想’是什么?是笑话!学术圈这潭水,从来就没干净过!像我这样做的,你以为只有我一个?多的是!你要一个个咬死吗?你有那个本事,还是有那个命?”
关子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
关键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带上了一种施舍般的“温和”:
“你那篇pRb论文的事,兰洛跟我汇报了。他这个人,做事有时候太粗心。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不是故意要卡你,可能……是沟通上有点误会。”
他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推给兰洛。
“等你保研了,到我组里来。你想要什么样的资源,什么样的论文,Nature子刊?都不是问题。你是我儿子,我的资源,就是你的资源。我能给你的,比那个苏悦多得多。”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具诱惑力,也最击中关子元软肋的砝码。
“还有你们组那个孟钊,他的博士论文……只要你们安分点,别再给我找麻烦,我抬抬手,他的论文就能顺利送审、通过。你那个小导师,苏悦的青基项目,我也可以托人通过。这些事,对我来说,就是动动手的事儿。”
关键的眼神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
“想想你身边的人,想想苏悦那个组。跟我耗下去,毁掉的是他们,不是我。”
威逼如寒冰刺骨,利诱又像毒药般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关子元感觉自己的愤怒在一点点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
他仿佛站在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而关键正微笑着向他展示深渊对面虚幻的坦途。
孟钊延毕的痛苦,苏悦被压制的压力,邓老师无声的叹息……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涌。
他张了张嘴,想斥责他的无耻,想坚守自己的信念……
但最终,喉咙里只发出一声压抑的的喘息。
坚守的代价太大了,大到他身边的人可能承受不起。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像池水一样漫过他的头顶,让他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地走出那间游泳馆的。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只有麻木。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走向校门时,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上午在兰洛办公室见过的女研究生,牵着一个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小胖子走了过来。
“爸爸!”
小胖子看到关键,立刻挣脱了女生的手,欢快地扑了过去。
关键脸上的冷酷瞬间换上了一种近乎夸张的慈爱笑容,弯腰抱起了小胖子:
“心心!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转头看向女研究生,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小刘,不是让你帮忙接他回家吗?”
女研究生一脸无奈和惶恐:“关老师,真对不起!心心下课之后就说他饿了,非要找您一起吃食堂新出的那个‘赛罗汉堡’,怎么哄都不行,我只好……”
“哦,这样啊,”
关键脸上的“慈父”面具无缝切换,笑容可掬地摸了摸儿子的头。
“心心饿了?好,爸爸这就带你去吃!”
他抱着关赛罗,对脸色惨白的关子元问:
“子元,一起去?食堂的汉堡味道还行。”
那虚伪的温情,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关子元的心上。
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过身,逃也似的冲进了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
h市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下得纷纷扬扬。
关子元失魂落魄地走在雪地里,像个迷路的孩子。
愤怒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的迷茫和彻骨的寒冷。
关键那呼风唤雨的能力,那轻描淡写就能决定他人命运的姿态,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他该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漫无目的地走着,t大那宏伟的校门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就在他即将走出校门时,一个身影猛地撞入他的视线。
是苏悦。
她显然看到了他留下的纸条,猜到了他会来这里。
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用力地抱住了他冰冷僵硬的身体。
“宝贝……”
她的声音带着带着无限的心疼。
她迅速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灰色围巾,正是许敏送的那条,仔仔细细、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关子元的脖颈上。
羊毛的暖意瞬间包裹住他,带着她身上熟悉的茉莉香气。
她捧起他冰冷的脸颊,指腹温柔地擦去他脸上混合着雪水的湿痕。
“我们不管了,好不好?我们回家。我们不跟他们争了,不斗了。我们好好做我们的科研,不管他们了,好不好?”
她微微仰头,温暖的唇瓣带着怜惜,轻轻地吻去他眼角再次涌出的滚烫泪珠。
“明天还有国奖答辩呢,我们回去,好好准备。乖,不哭。”
她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抵挡着这漫天风雪。
关子元僵硬的身体在她的拥抱和低语中,一点点软化下来。
他像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汲取着那无比珍贵的温暖。
内心剧烈的挣扎和绝望的冰冷,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忍耐?
还是抗争?
孟钊、悦姐、黄铭……
还有他心中那点不肯熄灭的星火?
巨大的茫然和无措,像这漫天大雪,将他彻底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