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拨回谣言刚刚流出之时。
苏悦盯着手机屏幕上关子元发来的信息。
【苏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对不起?添麻烦?
滔天的悔意瞬间淹没了她。
明明是她!是她那晚在“忘川”的情绪失控,是她这个“大人”的放纵,才将那个纯粹又艰难的少年,生生拖进了这片污浊的漩涡!
麻烦的源头,是她自己。
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不行。这事,必须由她亲手终结。
她不能让关子元替她的失控买单。
【没关系,不管他们,谣言止于智者。】
她回复得看似平静。希望这层薄薄的屏障,能护住少年世界片刻的安宁。
剩下的风暴,她来平息。
几分钟后,又一条微信弹了进来:
【苏老师,最近你和那个学生的传言闹得有点厉害,影响不好。今晚有空吗?我们见个面,聊聊这件事?——夏杰】
她明白,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
也明白,若要止住这场风波,或许——还得靠他。
【今晚有空,夏主任。】
——有些约,不得不赴。
——
当日傍晚,苏悦驾车抵达饭店门口,远远便看到站在门前的夏杰,手里还捏着一束红玫瑰。
他一见她就笑开了,几步迎上前:“我本来想去接你,苏老师你怎么自己来了?”
“我晕车。”苏悦语调温和,“自己开车舒服些。”
借口不算完美,却合情合理。
“原来如此。”夏杰也不戳破,只笑着递花,“见你一面可真难。”
苏悦没有伸手接,只侧头微笑:“夏主任,这份心意我领了。但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别急啊苏老师。”夏杰领着她走入包间,“今儿不是开会,又不是查课,咱轻松点。难得你赏脸赴约,这儿红酒不错,来一杯?”
“不了,我开车来的。”
“没事,我可以送你回去。”
“忘了告诉夏主任,我平日滴酒不沾。”
“是吗?”
夏杰眯了下眼。
“可惜那张照片里,可不只是一杯。”
“成年人总有难言之隐,偶尔放纵一次,是非对错,也许该看动机。”
夏杰怔了怔,随即大笑。
“苏老师通透!你这话,一听就是活明白了。”
他举杯,“那今晚,就别谈那些破事,咱们换点话题?”
“可惜,我来,就是为‘破事’。”
夏杰轻咳一声,终于话锋一转:“……我听说,您和一位学生之间,最近有些流言蜚语传得挺厉害。”
苏悦眼神没变,只淡淡道:“是。才刚开学就添麻烦,抱歉让领导操心了。”
“苏老师不必自责,其实大家都知道你的人品,只是现在谣言发酵得快,不澄清清楚,容易惹出误会。”他顿了顿,语气忽然柔下来,“不过您也别太担心,这种事啊,有我在,一句话就能压下去。”
“那就劳烦夏主任了。”苏悦抿了一口茶,缓声道,“我确实希望尽快平息这件事,特别是……不能让学生受到伤害。”
她并未提“关子元”的名字,但那份维护的情绪却藏不住。
夏杰笑了笑,似是漫不经心地一挑眉:“学生嘛,都是一时糊涂。不如你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只是偶遇?”
“夏主任,这种事,不需要我解释。我们是师生,是清白的,这点我心中无愧。”
“清者自清是理想状态。”夏杰把玩着酒杯,语气忽然轻浮,“可惜啊,世道人心,没那么简单。”
苏悦看着他,不动声色地说:“所以我才需要夏主任出面,在适当场合说清楚。至少,要让学生安心上课。”
“你倒是总惦记着学生,可你就没为你自己想过?”
她没说话,只拿纸巾慢慢擦手,动作优雅得体,却全无多余回应。
“苏老师,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最近是不是遇到点什么难处?我听说——”
“夏主任消息真灵。”她笑了笑,“不过是这假期给孩子报了个冬令营,肉疼几天而已,您见笑。”
“我不是多事。”夏杰笑着摆摆手,“我是想说,如果你真有什么难处,我能帮的,一定帮。不论是人脉,还是资金……你放心开口。我夏杰,能力还是有的。”
他语气轻巧,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苏悦慢慢放下茶杯。
“夏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顿了顿,抬眼,眼神温和却极为清醒:
“但我这人,有个毛病,信奉‘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自己能担的担子,咬着牙也不愿假手于人;自己挣的钱,花起来才踏实安稳。”
她笑了笑,笑意中却又藏匿刀锋。
“再说了,夏主任的钱,不也是辛辛苦苦的职务所得吗?怎么能说‘不是问题’呢?您这样慷慨,倒让我这无功不受禄的人……实在是“惶恐不安”了。”
夏杰听完,笑了一下,似感叹似打趣。
“您是真拿‘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当锻炼了啊。可不是谁都像您这么拎得清的。”
他话锋一转,“说实话,我也有个孩子,跟你家那位差不多年纪,就是管不住、劝不听。其实……我常在想,要是能有位像你这样的长辈在家里坐镇,说不定也不会闹出那么多事。”
苏悦手指顿了顿,仍是那副从容温雅的模样。
“孩子调皮是正常的,能走多远,终归还是看家长自己怎么带。别人插不上手。”
她看着杯中茶色,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
“我更关心的,是怎么让我那个无辜的孩子,远离无端的是非。”
她话音刚落,服务员恰到好处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账单:“二位这是现在结吗?”
苏悦抬手接过,低头一扫,便拿出卡递过去。
“这顿我请。”
“哎哎哎——这哪成?”夏杰下意识伸手想拦,“我约你出来的,哪有让女士结账的道理?”
“就当我请夏主任,提前谢过您肯出面澄清这件事。”
夏杰愣了片刻,终于露出一个苦笑:“苏老师真是讲规矩,没你这样的女老师……”
“是啊。”苏悦接上,“所以才站得稳。”
账结完,她起身收包:“那就先走一步。期待夏主任的‘一句话’。”
她说完,转身离去。
而留在包间的夏杰,端着酒杯愣愣地看着她背影,半晌才低声道:
“真他妈拽……”
——
时间回到当下。
郑海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推开了一家社区超市的门。
他径直走向冰柜区,抄起一罐最便宜的冰啤酒,“嗤啦”一声拉开拉环,仰头就狠狠灌了一大口。
“郑海!”
一声带着火气的低吼从身后炸响。
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抱着膀子,二话不说,抬手“啪”的一下,毫不留情地抽在他那早已“地方支援中央”的秃脑袋上。
“找死是不是?!脂肪肝忘了?”
女人瞪圆了眼睛,正是郑海的妻子王红霞。
平时在学生们面前凶神恶煞的“郑中海”,在自己老婆面前瞬间缩成了鹌鹑。
郑海手里的啤酒罐却没放下,反而又灌了一口。
“我撑不住了,媳妇……让我喝两口,这一天,操蛋的事一件接一件,闹心!”
王红霞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再抢他的酒,转身重重地坐回收银台后面。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
他们人到中年膝下犹虚,郑海早把他带的这帮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看他这副样子,八成又是为了那群不省心的学生操碎了心。
郑海靠着冰柜,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也不嫌脏。
“学长……”
苏悦在医院走廊那声久违的称呼,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他记忆深处尘封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