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秋律唯眼中依旧盘旋的困惑，苏悦没有催促，只是温和地提醒：
“不必着急下定论。你可以先听听，其他人会怎么说。”
秋律唯顺从地点了点头，将目光重新投向讲台。
很快，第一位获奖同学上台分享。
“我平时非常喜欢泡在图书馆，当室友们在寝室放松娱乐时，我选择将时间投入在自我提升上。我热爱钻研专业知识，大三就加入了老师的课题组参与前沿研究……课余时间，我积极参与志愿服务，还会利用勤工俭学为家庭分担压力……我认为我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且有意义……”
紧接着，第二位同学的发言也大同小异，描绘了一个自律、上进、近乎完美的榜样形象。
秋律唯不自觉地微微蹙眉。
“你觉得怎么样，律唯？”苏悦轻声问。
“他们比关学长差远了。”秋律唯几乎是脱口而出，“如果是关学长上去，他能说的精彩事迹太多了！他每天都在努力科研，拿到了那么多成果；他认真给同学们备课讲题，帮助大家；他的爱好也比他们广泛得多，篮球打得好，吉他也弹得棒，甚至……甚至还是个很成功的主播呢！这多酷啊！而且，他还能为了大家挺身而出，对抗不公，多么风光，多么有担当……”
她再次沉浸在自己勾勒出的、光芒万丈的“关神”形象里，语气充满了崇拜。
苏悦静静地听着，偶尔轻轻摇头。
看到苏悦摇头，秋律唯眼中充满了不解：
“苏老师，我说的不对吗？”
苏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用目光示意她看向前方。
恰在此时，轮到关子元上台了。
只见关子元走到话筒前，身体显得有些僵硬，眼神下意识地避开台下密集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喉咙似乎有些发紧，停顿了两秒，才有些磕绊地开口：
“我……我认为我的日常，其实和大家都差不多。就是……看书，学习，偶尔去实验室……真的，只是在做一个普通学生该做的事情。”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窘迫，“我……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经验值得大家参考……谢谢。”
说完，他几乎是立刻转身，快步走下了讲台，那背影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甚至迅速将卫衣的帽子拉起来扣在头上，仿佛想把自己藏进去。
台下立刻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起哄声：
“关神太谦虚了吧！”
“关神牛逼！（破音）”
“哈哈哈关神害羞了！”
“为……为什么呢？”秋律唯终于忍不住发出疑问，眉头紧锁，“关学长明明那么优秀，他为什么……不愿意分享呢？这应该是很光荣的事情啊。”
苏悦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子元他……骨子里并不喜欢，甚至可说是厌恶，将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自己。”
“不会吧？”秋律唯的眼睛因惊讶而睁大，她无法相信。
一个不喜欢展现自己的人，会去做学生讲师，会去做面向成千上万观众的直播，会积极参与各种评奖？
“苏老师，我不明白……”
“子元啊，”苏悦的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那个试图用帽子隔绝世界的身影，“本质上是个内心并不那么自信，甚至在某些方面会感到自卑的男孩。他享受的是知识本身和帮助他人带来的满足，而非站在聚光灯下的感觉。”
“他做讲师、在直播中讲解物理时那种看似‘自信满满’的状态，更多是源于他对物理纯粹的热爱和投入其中时的专注，让他暂时忘记了周遭的目光。”
看着秋律唯越皱越深的眉头，苏悦继续耐心解释：
“你知道，子元最初为什么会开始做直播吗？”
“不是因为……喜欢物理，想分享知识吗？”
“不完全是。他固然热爱物理，但比起在镜头前表演，他或许更愿意安安静静地独自钻研。”
苏悦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心疼，“最初，子元是迫于生计才走上直播这条路。他很独立，很早就不依赖家里，需要自己赚取生活费，甚至……在他自己都很艰难的时候，还努力想要帮助我。”
秋律唯愣住了。
她从未想过，那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光芒四射的关学长，私下里也曾为最实际的生活问题而挣扎。
“律唯，你刚才说，子元为大家出头是件很‘风光’的事。”苏悦看向她，目光澄澈而深刻，“但对于他而言，‘风光’从来不是目的。他只是无法容忍身边的不公，无法对需要帮助的人坐视不理。而前几天那场直播‘自爆’，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他亲手切断了自己一条重要的经济来源。”
秋律唯浑身一僵，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半晌，才深深地低下头，脸颊因为之前的想当然而泛起羞愧的红晕。
对啊……
大家口中崇拜的“关神”，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他也有弱点，有烦恼，也需要为最基本的生存而奔波。
而自己，却那么幼稚地以为，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所谓的“风光”和“表现自己”。
真是……太傻了。
秋律唯呆呆地坐在那里，一种混合着恍然、羞愧的情绪涌上心头。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她自己却浑然未觉。
台上的颁奖环节已然结束，人群开始渐渐散去。
看着濒临顿悟的秋律唯，苏悦伸出手，温柔地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律唯，”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如果你心里还有疑惑，不确定自己对子元的感情究竟是什么。那么老师还是那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去找他聊聊吧，把你想问的，想说的，都告诉他。”
她顿了顿，语气坦然，“我不介意。”
秋律唯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胸腔里所有纷乱的情绪都压了下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站起身，朝着苏悦郑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苏老师。”
说完，她转身，一路小跑着追出了会场。
看着秋律唯远去的背影，苏悦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秋律唯在走廊尽头看到了关子元，他正和杨简站在一起。
杨简笑着轻轻推了关子元一下，语气里带着不服输的劲头：
“我不服啊，你答辩分数居然比我高了两分！”
“那是你没拿出全力。”
“那确实，我还有一篇没完稿的论文，要是拿出来没准能算个成果……”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啥？”
“你应该把你穿女装跳《极乐净土》的视频放到ppt上，评委老师一看，嚯，杨简同学不得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连雌雄性别都能同步发展！”
“去你妈的！”
“这叫‘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杨简没再接话，笑着抬腿在关子元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
“别动手动脚，小心我举报你，让你再吃个处分。”关子元嘴上威胁着，却也笑着抬腿在杨简屁股上回敬了一下。
“不跟你扯了，肖甜还在等我呢。”
“快滚吧你。”
秋律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心中再次受到触动。
原来，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兼朋友在一起时，关学长也会露出有些孩子气的一面。
会开玩笑，会打闹，完全不是她想象中那个永远稳重、不苟言笑的高冷男神。
她一直喜欢的，究竟是那个被光环笼罩、被她理想化了的“关神”？
还是眼前这个有血有肉、会害羞也会开玩笑的真实关子元呢？
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似乎在这一刻，有了清晰的答案。
杨简走后，关子元独自走到走廊转角，拿出手机，似乎正准备给谁发消息。
时机正好，只有他一个人。
“关学长。”秋律唯鼓起勇气叫了一声。
关子元回过头，看到是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和慌乱。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内心警铃大作。
这个莽撞的小学妹，该不会要说出什么让他无法应对，更无法向家里那位“领导”交代的话吧？
“关学长，谢谢你。”秋律唯认真地说。
“啊？”关子元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开场白，“为……为什么要谢我？”
“我……我一直很仰慕你，”秋律唯的声音很真诚，“你真的很优秀，很厉害，是我们社团的骄傲。”
“啊……这个，”关子元的嘴角不太自然地扯动了一下，“太过奖了，秋律唯同学。”
秋律唯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包袱，轻声说道：
“关学长，其实我一直很喜欢……”
话语在此刻恰到好处地停顿，那个最关键的名词悬在半空，没有落下。
而关子元的瞳孔，已然遭遇了八级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