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俩日,又从新踏上回京的路,雨丝斜斜掠过明黄车帘,将车外的青山染成水墨般的朦胧。
若曦跪坐在康熙身侧,正用银匙将玫瑰茯苓饼轻轻搁进珐琅碟。铜胎掐丝珐琅香炉中,龙涎香混着糕点的甜香袅袅升腾,萦绕在缀满东珠的帷幔间。
\"这饼子倒是新鲜。\"康熙搁下手中批阅过半的奏折,手指捏起半块糕点,玫瑰花瓣的嫣红在雪白饼皮间若隐若现,\"入口绵密,很是细腻。\"浅尝一口,目光落在若曦垂首的侧脸上,\"你这丫头,总能变着法子给朕惊喜。\"
\"奴婢前日见从京城带来的重瓣玫瑰,想着做些点心给万岁爷开胃。\"望着康熙眼角新添的皱纹,想起这两日因贪墨案劳神而略显憔悴的面容,心中泛起担忧,\"万岁爷近日操劳,可要多保重龙体。\"
康熙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疲惫:\"在其位,谋其政。这些烂摊子,朕不操心谁操心?”放下茶盏,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倒是你,也到该说亲的年纪了。太子、皇子中若有中意的,告诉朕,朕亲自为你指婚。\"
若曦手中的银匙\"当啷\"一声掉在碟上,慌忙跪地:\"万岁爷!奴婢只想常伴圣驾,从未有过嫁人之心!\"
\"哦?\"康熙挑眉,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檀木扶手,\"朕瞧着,你与十三、十四走得颇近。难不成......\"
\"奴婢惶恐!\"若曦重重叩首,发间银饰撞出凌乱声响,\"奴婢与诸位阿哥不是男女之间的情谊!说句大不敬的话,万岁爷待奴婢如亲生女儿,奴婢日日伺候在侧,为您烹茶研墨、分忧解劳,这才是奴婢想要的日子。\"抬起头,眼中泛起泪光,\"若被指婚嫁人,困在深宅后院,每日守着空房盼爷的恩宠,这般日子,奴婢实在不敢想。\"
车外忽然响起车轮碾过石子的颠簸,车身剧烈晃动。若曦失控向前倾倒,眼看额头就要撞上案几,却被康熙手稳稳扶住:\"小心些!\"
\"谢万岁爷!\"若曦惊魂未定,却见康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帝王松开手,靠回明黄缎枕,望着车顶的蟠龙纹陷入沉思。
\"太子昨日求见,说想纳你为侧妃。”康熙的声音突然响起,惊得若曦浑身一颤,\"他言辞恳切,说你聪慧伶俐,必能助他打理内宫。\"
若曦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万岁爷!身份地位于奴婢如浮云!唯有伺候您的日子,才让奴婢觉得踏实。若真入了太子宫,每日对着高墙孤灯,与其他福晋勾心斗角......\"她哽咽着,\"奴婢宁可不要这样的荣华!\"
康熙沉默良久,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车帘缝隙洒在他脸上,将皱纹照得格外清晰。\"你这性子,真是与朕的蓝丫头有几分相似。\"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当年她也是哭着求朕,不想远嫁。可国之大事,岂容儿女情长......\"手指摩挲着扳指,语气中满是遗憾,\"终究还是让她做了联姻的棋子。\"
若曦心头一颤。她从未听过康熙提起这段往事,此刻看着帝王眼底的落寞,突然觉得这位掌控天下的君主,也不过是个被命运推着走的凡人。
\"起来吧。\"康熙挥了挥手,闭上眼靠在软垫上,\"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朕便不为难你。\"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有了决断,\"往后就安心待在朕身边,没人能强迫你。\"
若曦缓缓起身,膝盖因久跪而发麻,心中却涌起劫后余生的庆幸。车外传来侍卫的马蹄声,望着康熙闭目养神的侧脸,这一世康熙对自己竟如此纵容?
御驾回了京城,胤塘依然不知收敛。
八贝勒府内,胤禟踢开脚边半盏残茶,望着端坐主位的胤禩,对方手中握着的翡翠扳指泛着冷光,与脸上的笑意形成刺眼的反差。
\"八哥!老四摆明了要置我于死地!\"胤禟猛地捶向雕花檀木几:\"福建那笔银子不过是顺水推舟,他却揪着不放,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
胤禩慢条斯理地转动扳指,目光扫过胤禟通红的眼眶和微微发颤的手指:\"我早说过要收敛。可你非要插手盐铁走私,如今东窗事发,怨得了谁?\"
胤禵斜倚在屏风旁,把玩着腰间的鎏金香囊:\"九哥,京城里哪家酒楼的胭脂铺没有你的暗桩?四哥查的账本上,光是你名下的商号就列了半页。\"压低声音道,\"皇阿玛这次雷霆震怒,连太子的面子都没给。\"
胤禟脖颈青筋暴起,转身揪住胤禵的衣襟:\"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老四若真把你当兄弟,为何不看在手足情分上留几分余地?\"
\"九哥!\"胤?突然从阴影里站出来,圆脸上满是焦急,\"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四哥既然把账本呈给皇阿玛,必然是有备而来。\"他搓着双手,\"咱们得想办法......\"
\"办法?\"胤禩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撞发出清脆声响,\"皇阿玛已下旨让太子彻查,只要咬住'不知情',顶多罚俸半年。\"他起身踱步,衣摆扫过墙角的青铜鹤灯,\"老四再狠,也不敢越过皇阿玛。\"
胤禟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近乎癫狂的苦涩:\"好一个'不知情'!八哥这招弃车保帅用得妙啊!\"后退半步,望着眼前三位兄弟,\"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吧。\"
\"老九!\"胤禩的声音陡然冷下来,\"莫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胤禟扯开领口的盘扣,露出颈间被汗浸湿的里衣,\"你们怕牵连自己,我偏要闹个天翻地覆!只要太子还在储位上一日,我就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九哥,你这是何苦......\"
\"住口!\"胤禟猛地转身,腰间的珊瑚朝珠撞出一串凌乱的声响,\"从今日起,我胤禟的事与你们再无瓜葛!\"踹开雕花木门,夜风卷着雨丝灌进室内,将烛火吹得明灭不定,\"都看好了——我这条命,总要溅些血出来才够本!\"
随着沉重的摔门声,庭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胤禩望着满地狼藉,弯腰拾起半块完好的翡翠,在月光下映出森冷的光。
\"由他冷静冷静吧。老九被宠坏了,总得吃些苦头才知道轻重。\"
胤禵望着门外漆黑的雨幕,想起胤禟最后癫狂的眼神,心中泛起莫名的不安。铜漏滴答作响,烛泪顺着蟠龙烛台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暗红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