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心大的话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尹有才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看着她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几乎要吞噬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回唐山?在林心大眼皮子底下?”尹有才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扭曲,“林心大,你他妈是真的疯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猛地后退一步,仿佛林心大是什么瘟疫之源。
“你以为你是谁?诸葛亮吗?玩灯下黑?彪爷在唐山一手遮天!我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带着这两个哭哭啼啼的累赘,我们连三天都藏不住!”
“累赘”两个字,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林心大的心。她将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眼神冰冷得能冻裂骨髓:“尹有才,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在你眼里,他们从来就是累赘,是耻辱的印记,对不对?”
“难道不是吗?!”尹有才彻底撕破了脸,积压已久的怨毒和恐惧倾泻而出,“要不是为了这两个野种,我们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要不是你非要留着他们,我们早就远走高飞了!”
“你给我闭嘴!”林心大厉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你没有资格叫他们野种!是你!是你的懦弱无能,才让他们一出生就受这种罪!是你眼睁睁看着我被抓走!是你害得我们骨肉分离!”
旧日的伤疤被血淋淋地撕开,最不堪的回忆如同脓水般涌出。尹有才被骂得脸色惨白,羞愤交加,他猛地冲上前,扬起手似乎想打人,但看到林心大那副拼命的架势和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手僵在了半空。
“好!好!林心大!”他放下手,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狞笑,“你伟大!你清高!你要报仇雪恨!你要当烈女慈母!我不拦着你!”
他指着棚外荒凉的原野,声音嘶哑:“你要回唐山送死,你自己去!带着你的宝贝儿子去!我尹有才不奉陪了!”
林心大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却没有丝毫意外。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这个男人,骨子里永远是那个在危难时刻只会缩起来的大男孩。
“尹有才,”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和儿子的路,我们自己走。”
她不再看他,转身开始默默地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李——几块干粮,一个破水囊,还有那把从不离身的剪刀。
尹有才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有解脱般的轻松,有被抛弃的愤怒,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恐惧。他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诀。
最终,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那两张假路引和一小把皱巴巴的钞票,扔在地上。
“这些……给你。算是我……最后一点心意。”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心大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捡。她只是用破布将孩子更紧地绑在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破败的看瓜棚,走进了北方初冬凛冽的晨雾之中。单薄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
尹有才看着她消失在雾气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颓然坐倒在地。荒原上只剩下寒风呼啸,和他自己粗重而孤独的喘息。
他自由了。摆脱了那个疯女人,摆脱了那两个哭闹的“累赘”。可为什么,心里却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而林心大,怀抱着她用命换来的两个孩子,踏上了独自返回龙潭虎穴的征途。前路是万丈深渊,但她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母兽护犊般的凶狠和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决绝。
仇恨的同盟彻底瓦解,命运的轨迹在此分岔。一个向南,寻求渺茫的生路;一个向北,奔赴注定的毁灭或……涅盘。
唐山,那座灰色的工业城市,正在等待着它的复仇女神的归来。而风暴,即将以更猛烈的方式,重新席卷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