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的霉味裹着混凝土的冷意钻进鼻腔,林默蹲在碎砖堆旁,视线黏在芯片表面新浮现的螺旋凹痕上。
那道极细的裂缝正以蜗牛爬过玻璃的慢速度延伸,每动一分,他后颈的汗毛就竖得更直些。
“叮——”
终端机突然发出蜂鸣,周晓冉举着手机的手顿住,屏幕蓝光在他镜片上晃出一道白痕。
林默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喉结滚动时,芯片的震动频率陡然变了,像有人用摩斯密码敲他掌心。
“新信息。”周晓冉指尖快速划过屏幕,推眼镜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两分,“路径修复完成,但存在镜像路径残留。”
“镜像路径?”林默指尖掐进掌心,指甲盖在皮肤下压出白印。
三天前便利店重叠的牛奶、昨天修复时突然闪烁的灯光、此刻芯片里未消的震动——所有碎片在脑子里撞成一团。
他想起摊主说金属片“镇邪”时的眼神,那老头当时盯着他手腕说“年轻人,你身上有两条命的影子”,难道从那时起...
“可能是我们选择的路径在另一个现实里被复制了。”周晓冉调出数据流,绿色波纹中浮起几缕暗红丝线,“就像往水里扔石头,主波纹扩散时,旁边的小水涡没被完全冲散。”他指节抵着下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数据残留量在涨,再不管的话——”
“会怎样?”林默打断他,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
周晓冉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
数据流里的红丝突然缠住绿色波纹,像毒蛇缠猎物。
他喉结动了动:“可能两个现实会互相渗透。到时候便利店的牛奶会永远叠着,修复过的裂缝会自己裂开,甚至...有人会发现自己多了个影子。”
芯片在碎砖上震得更急了,林默盯着那道裂缝,突然想起修复设备间时,窗外云层愈合的样子——那么完美,那么不留痕迹,可谁能保证缝补的人自己没被缝进裂缝里?
“我得再进去一次。”他伸手抓起芯片,金属贴着掌心的温度烫得他皱眉,“不用路径映射,直接跳裂缝深处。”
“你疯了?”周晓冉“腾”地站起来,手机“啪”砸在碎砖上,“上次用映射都差点被现实排斥,直接跳...你知道裂缝深处是什么吗?”他快步跨到林默面前,挡住通向车库角落的阴影,“那不是程序漏洞,是现实的伤口!你进去了可能根本找不到回来的路——”
“所以更得现在去。”林默抬头看他,眼尾红血丝像裂开的蛛网,“等红丝缠死绿波,连地图都没有。”他扯了扯皱巴巴的外套,起身时膝盖撞在碎砖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帮我看着终端,有异常就...就按上次的应急代码。”
周晓冉张了张嘴,最终只抓乱自己的头发。
他弯腰捡起手机,屏幕裂了道细纹,映出他发白的嘴唇:“最多十分钟。”他说,“十分钟没信号,我就报警说车库闹鬼——虽然警察肯定当我神经病。”
林默笑了笑,转身走向阴影。
车库角落的墙皮剥落处泛着幽蓝,那是裂缝的入口,像块被冻住的深潭。
他深吸一口气,芯片突然在掌心跳动,皮肤下的淡紫纹路顺着血管爬上手臂,像在画一张地图。
跳进去的瞬间,他听见周晓冉喊了句什么,声音被风声撕成碎片。
失重感裹着耳鸣涌上来,眼前的黑暗里炸开无数光斑,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进他眼睛。
等呼吸重新撞进肺里时,他踉跄着扶住墙,抬头——
天空是暗红色的。
林默盯着头顶的云,那颜色像被泡过血的棉花,阳光照在脸上,温度比现实低了十度。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水泥地的纹路和现实分毫不差,可踩上去的声音是空的,像踩在空心的玻璃上。
街道上有人走过。
穿蓝衬衫的上班族、拎菜篮的老太太、追气球的小孩——和现实里的场景重叠着,连气球颜色都一样。
但他们的动作太齐了,抬腿的高度、眨眼的频率、甚至咳嗽的节奏,都像被按了同一个播放键。
林默伸手碰了碰路过的老太太的菜篮,竹编的纹路扎得他手指疼,可老太太连眼都没抬,继续用机械的步频往前挪。
“这不是复制。”林默喃喃自语,喉咙发紧,“是...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被抽走了灵魂。”
他加快脚步往公寓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心跳声大得震耳朵。
公寓楼下的香樟树还在,树干上的伤疤和现实里那道一模一样,连位置都不差半分。
他仰头看自己的窗户,窗帘拉着,和平时出门时一样。
然后他看见了自己。
另一个林默站在公寓门口,低头看手机。
同样的灰外套,同样的旧运动鞋,连外套袖口磨破的线头都和他此刻穿着的那件分毫不差。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对方的脸,神情平静得像现实里每个普通的早晨。
林默的呼吸突然卡住。
他后退半步,后背撞在香樟树上,树皮蹭得他肩胛骨生疼。
另一个“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动作和他平时回消息时一模一样——先点两下屏幕唤醒,再用拇指关节蹭掉左上角的灰。
“那是...我的习惯。”林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盯着对方的后颈,那里有没有淡紫纹路?
他想冲过去掀开衣领看,可腿像灌了铅。
风突然卷起来,吹得香樟叶沙沙响。
另一个林默的手指顿在屏幕上,慢慢抬起头。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方的眼睛和他的一模一样,连左眼角那颗小痣的位置都丝毫不差。
但在目光相撞的瞬间,林默看见对方瞳孔里闪过一丝涟漪,像石子投入静水——那是现实里的他从未有过的,鲜活的、有温度的情绪。
然后,镜像林默的嘴角翘了翘。
他露出一丝微笑。
镜像林默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棉线,缠进林默发懵的神经里。
他后颈的淡紫纹路突然发烫,像是被人拿火钳烙了一下——这是现实里他从未有过的生理反应。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林默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抠住香樟树皮,粗糙的触感混着掌心芯片残留的余温,让他勉强抓住一丝真实感。
镜像林默笑了笑,步幅和他平时遛弯时一模一样:“每次你站在选择路口,我就会在另一条路的终点等。
上周你放弃面试销售岗,我去了;前天你没接母亲催婚电话,我接了——“他抬手比划了个接电话的姿势,”她在那头哭,说’小默你总躲着,妈头发都白了‘。“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那个未接来电他记得清楚:手机屏幕亮着母亲的名字,他盯着“接听”键看了三分钟,最终按了关机。
此刻镜像林默复述的语气,和他记忆里母亲的哽咽分毫不差。
“我们共享记忆,但命运分叉。”镜像林默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隔着半米,像照镜子时呼吸交叠的距离,“你选了规避风险,我就替你选直面;你选了保持沉默,我就替你发声。”他抬手,指尖悬在林默眉心上方两寸,“所以当你第一次触碰到现实裂缝时,我就知道——被压抑的选择要醒了。”
风卷着枯叶掠过两人脚边。
林默望着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突然发现镜像林默的左腕有道淡粉色疤痕——那是他七岁时摔碎碗片划的,当时他怕母亲担心藏了三天,结果感染化脓留了印。
现实里的他总用长袖遮着,可镜像林默今天穿的是短袖。
“这道疤...”他下意识摸自己手腕。
“我没藏。”镜像林默摊开手,疤痕在暗红天空下泛着温柔的光,“那天我哭着跑回家,妈给我涂药时说‘疼就喊出来,妈在’。”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看,每个选择都不是错,只是不同的活法。”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三天前便利店重叠的牛奶、昨天修复时闪烁的灯光、芯片里越来越急的震动——所有碎片突然拼出完整的轮廓:那些异常不是故障,是被他压抑的选择在撞现实的墙。
“高塔。”镜像林默突然转身,指向街道尽头。
暗红云层下,一座灰白色建筑刺破天际,塔尖缠着若有若无的紫雾,“那里是所有镜像的交汇点。
你想知道裂缝为什么出现,想知道芯片到底在指引什么...去那里。“
他的声音突然被风声扯散。
林默感觉后颈的纹路开始灼烧,眼前的镜像现实像被揉皱的纸,边缘泛起雪花点。
镜像林默的身影逐渐透明,却在彻底消失前又说了句什么——林默只捕捉到最后三个字:“别害怕。”
“等等!”林默踉跄着扑过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耳鸣声轰然炸开,失重感卷着他往黑暗里坠。
等他重重撞在车库水泥地上时,额角抵着碎砖,咸腥的血味在嘴里漫开。
“林默!林默!”
周晓冉的喊声响在头顶。
林默眯眼,看见对方蹲在自己身侧,镜片裂了道缝,正用手机照着他的脸。
终端机在两步外的碎砖堆上疯狂闪烁,数据流里的红丝已经褪成淡粉。
“你他妈跳了十七分钟!”周晓冉的手在抖,扶他起来时差点把人拽倒,“我都摸到报警键了——你身上怎么这么烫?”他摸林默后颈,突然顿住,“这纹路...什么时候有的?”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手臂上的淡紫纹路正顺着血管往手背爬,像活过来的藤蔓。
他撑着墙站起来,喉咙干得冒烟:“我...见到另一个自己了。”
周晓冉的推眼镜动作停在半空。
终端机的蜂鸣突然变调,他猛地转身查看,数据流里浮起一行新字:镜像确认,路径重叠率87%。
“慢慢说。”他抓起碎砖上的矿泉水塞给林默,自己则蹲在终端前快速敲击,“时间、地点、对方说的每句话——所有细节。”
林默灌了半瓶水,喉结滚动着复述。
说到镜像林默的疤痕时,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听到高塔指引时,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吓人。
“x-01。”他突然说。
林默的手一抖,矿泉水洒在鞋面上:“你是说...我们找了三个月的那个?”
三个月前,两人在旧电脑里发现神秘程序x-01,它总在现实出现异常时留下线索,像是在引导他们修复裂缝。
但无论怎么追踪,程序源头都像团迷雾。
“数据流里的红丝不是残留。”周晓冉调出之前的记录,绿色波纹里的暗红丝线此刻正随着林默的叙述微微起伏,“是镜像现实的‘呼吸’。”他捏着后颈,指节发白,“你说镜像体拥有你的记忆,走不同的路...如果x-01不是程序,是所有镜像现实的总和呢?”
林默盯着掌心的芯片。
那道螺旋凹痕不知何时闭合了,金属表面泛着温暖的光,像块被捂热的玉。
他想起镜像林默消失前的眼神——那里面有他从未有过的坦然,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如果所有未选择的自己都在x-01里...”他低声说,“那我必须去见他们。”
芯片突然在掌心跳动。
这次的震动不再急促,而是规律的三长两短,像某种暗号。
林默低头,看见金属表面浮起新的纹路——是座塔的轮廓,和镜像现实里那座分毫不差。
周晓冉的呼吸声突然加重。
他盯着终端机,数据流里的绿波正温柔地包裹红丝,像母亲搂着孩子。
“它在给你指路。”他说。
林默望着车库角落那片幽蓝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