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端机的红光在主控室的金属操作台上跳跃,像团烧不旺的炭火,每闪一次,林默后颈的汗毛就跟着竖起来。
他的手指还悬在刚才扯断的电源线接口上方,塑料外壳被拽得裂开道细缝,焦糊味从里面渗出来——他刚才几乎是用了全力去拔这根线,可那红光竟顺着断裂的导线爬到了他手背,在皮肤上烙下个淡红色的潜龙组标志。
“老林!”周晓冉的声音带着点破音,他的眼镜片被终端机屏幕映得发红,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残影,“别碰任何线路!
程序已经穿透物理隔离层了——看这个!“他猛拍了下副屏,滚动的代码突然炸开一团乱码,中间裹着个菱形图标,像块淬了毒的水晶。
林默踉跄着凑近,太阳穴突突地跳,每跳一下,视网膜上就闪过父亲病床上的脸。“意识复制模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那图标正在分裂,每个碎片都在生成新的代码链,“他们要复制我的......”
“现实导体特性。”周晓冉的喉结动了动,手指死死抠住座椅边缘,指节泛白,“你父亲笔记里写过的,能稳定现实门的特殊意识体。
现在这些代码在反向读取你的脑波,刚才你按回车的时候,他们就已经......“
警报声突然拔高,像根细针扎进林默耳膜。
他的膝盖一软,扶住操作台时掌心触到滚烫的金属——终端机的核心区域温度正在飙升。
意识深处的蜂鸣变成了轰鸣,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屏幕上扭曲,先是变成地铁调度中心的监控画面里那个低头看表的男人,再是城北枢纽扛着行李的打工者,最后是主控室里此刻正踉跄的自己。
“这是......”他伸手去碰屏幕,指尖刚触到玻璃,所有影像突然朝他涌来。
虚无的黑暗里,无数个“林默”从四面八方逼近,有的穿着高中校服,有的系着研究所白大褂,有的眼睛里也映着同样的红光。
最近的那个“他”开口了,声音混着电流:“替代你,成为新的导体......”
“老林!”周晓冉的手重重按在他肩膀上,触感真实得像是根救命绳。
林默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半跪在地上,额头抵着操作台边缘,冷汗把衬衫后背浸得透湿。
周晓冉的脸在他视野里忽远忽近,手里举着块银色芯片——刚才还嵌在终端机里的主控芯片,此刻正滋滋冒着青烟。
“数据隔离程序启动了,但只能拖十分钟。”周晓冉扯下脖子上的工牌绳,把芯片绑在脉冲发生器的电极上,“高压清洗能破坏主动复制模块,不过......”他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你刚才在念叨什么?
‘研究所’?
’童年‘?“
林默捂住发涨的太阳穴,意识里还残留着那些“自己”的影子。
有个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六岁的他站在白墙蓝门的研究所走廊里,父亲蹲下来给他戴个金属手环,冰凉的触感从手腕蔓延开,“小默要记住,这个是爸爸送你的小手表,以后无论去哪都戴着。”
“手环......”他无意识地摸向自己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记忆里的触感太真实了,金属环扣闭合时的“咔嗒”声,混着父亲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在轰鸣的意识里格外清晰。
“滋滋——”脉冲发生器发出轻响,周晓冉额角的汗滴在芯片上,腾起一小团白雾。
终端机屏幕上的红光开始变淡,那些分裂的代码链像被剪断的藤蔓,缓缓蜷缩成个暗红色的点。
“暂时压制住了。”周晓冉扯下手套,手还在抖,“但他们肯定留了后手......老林?”他顺着林默的目光看向操作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浅白色的压痕,形状像个细窄的圆环。
林默盯着那道压痕,喉咙发紧。
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手,那么烫,却还在说:“小默,有些东西,早就刻进骨头里了......”
主控室的警报声终于平息,红光最后闪了下,彻底熄灭。
终端机屏幕上,现实门的坐标参数定格在一片雪花噪点里,像团解不开的雾。
林默摸向自己手腕,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记忆里金属手环的触感,却像道烙痕,越来越清晰。
林默的指尖悬在操作台上那道浅白色压痕上方,皮肤几乎要贴上金属表面。
压痕的弧度与他记忆里金属手环的环扣严丝合缝,像被时光用刻刀拓印下来的证据。
他喉咙发紧,六岁那天的阳光突然穿透意识迷雾——研究所走廊的白墙泛着冷光,父亲蹲在他面前,松木香混着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金属手环扣上手腕时“咔嗒”一声,比他当时玩的机械表更沉、更凉。
“爸说那是保护装置。”林默的声音发颤,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空荡的手腕,“可后来搬家时我翻遍所有箱子,连个印子都没找到......”
周晓冉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镜片后的瞳孔收缩成细缝。
他刚用脉冲发生器烧焦的芯片还攥在左手,温度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保护装置?
老林你记不记得,你爸笔记里写过’锚点需要活体载体‘?“他扯过椅子坐下,膝盖抵着操作台发出闷响,”刚才终端机反向读取脑波时,那些分裂的’你‘都带着不同时间线的记忆——高中、研究所、打工......这说明锚点不是单纯的物理装置,它在你成长过程中......“
“融合了。”林默突然打断他。
记忆里父亲临终前的滚烫手掌又压上来,攥着他手腕的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有些东西,早就刻进骨头里了......”原来不是隐喻,是真话。
金属手环的分子结构可能在某个时刻分解,通过皮肤、血液、神经,最终渗入意识海,变成比dNA更顽固的存在。
警报器的余音还在主控室天花板上嗡嗡作响,周晓冉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扯过终端机旁的备用数据线,三两下拆出里面的光纤,又从工具包摸出微型电极:“要阻止他们复制导体特性,就得把锚点从你意识里剥离出来。”光纤在他指尖快速缠绕成螺旋状,“我查过你爸的实验记录,意识剥离需要......”
“需要我主动进入深度冥想。”林默抬头,眼底血丝像蛛网般蔓延,“他笔记里写过,导体的意识海是活的,只有主人能找到锚点的根。”
周晓冉的手顿了顿,光纤在指缝间垂落。
他盯着林默泛青的眼睑,喉结动了动:“有风险。
如果锚点真和你意识融合......“
“比被潜龙组复制成百上千个‘替代品’风险小。”林默掀开椅子坐下,后背抵着冰凉的金属椅背,“开始吧。”
周晓冉快速将光纤电极贴在林默太阳穴,另一只手调整脉冲发生器的频率。
仪器发出的蜂鸣逐渐变缓,像某种古老的催眠曲。
林默闭上眼,意识像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先是沉进一片混沌的黑暗,接着记忆碎片开始翻涌——
高中教室的粉笔灰在阳光里跳舞,他低头解数学题时,手腕突然泛起凉意;研究所实验室的白大褂口袋里,总装着颗薄荷糖大小的金属块,他以为是父亲给的零用钱;城北枢纽的打工者蹲在墙角吃泡面,蒸汽模糊了眼镜,他鬼使神差摸向手腕,那里空无一物,却像被什么拽着,非要往某个方向走......
这些碎片突然汇聚成一条光带,尽头是六岁的自己,站在白墙蓝门前。
父亲的手再次伸过来,金属手环在他掌心泛着银芒,不是记忆里的暗沉,而是像活物般流转着微光。
林默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那抹光,整个人突然被拽进漩涡。
等他再睁眼,鼻尖萦绕着松木香——和父亲生前用的檀木书签一个味道。
这是间完全陌生的房间。
深棕色橡木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最上层摆着个玻璃罩,里面是枚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金属手环。
墙上挂着幅巨大的地图,纸边卷着毛,显然被反复展开收卷过无数次,地图上用红笔标满交错的线条,中央的红色标记正以心跳的频率闪烁,旁边用父亲的字迹写着:现实门最终坐标:潜龙组总部。
林默的喉咙发紧。
他走向地图,指尖几乎要贴上那个红色标记,耳畔突然响起父亲的声音,清晰得像就站在身后:“小默,现实导体不是提线木偶,他们能读取你,你就能......”
“反过来读取他们。”林默接上这句话。
他望着地图上潜龙组总部的位置,眼底的红血丝突然凝成锐光,“你们以为在我意识里种了锚点就能操控现实门......但你们忘了,这锚点的根,从六岁起就扎在我骨头里。”
房间的灯光突然闪烁起来,书架上的金属手环开始发烫。
林默感觉有根无形的线在拽他的意识,像要把他扯回现实。
他最后看了眼地图,转身时瞥见玻璃罩里的手环——表面刻着极小的字母,是他的名字缩写L.m.,和父亲的名字缩写F.L.,交缠成个无限符号。
“爸......”他轻声说,声音被拽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我找到答案了。”
主控室的荧光灯在林默视网膜上投下光斑。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额角的光纤电极已经脱落,垂在胸口。
周晓冉正半跪在他脚边,手忙脚乱地捡散落的工具,听见动静抬头时,镜片上蒙着层薄汗:“醒了?
你刚才......“
林默低头,发现右手紧紧攥着什么。
他慢慢松开手指,掌心里躺着的,是之前被周晓冉烧焦的主控芯片。
芯片表面原本的焦黑裂开道细缝,露出里面流转的银芒——和意识空间里金属手环的光,一模一样。
(林默掌心的芯片突然震动起来,银芒顺着指缝爬向手腕。
周晓冉的惊呼声被淹没在终端机重启的嗡鸣里,而在意识深处,那个红色标记的坐标,正随着芯片的震动,在林默脑海中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