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吊扇在头顶吱呀作响,仿佛是一个年迈的老人在叹息,那声音让人感到有些烦躁。风从扇叶中吹出来,吹得白板边缘的便签纸簌簌翻动,就像是一群蝴蝶在翩翩起舞。
林默的手指还停留在干扰器卡槽的糖纸上,糖纸已经被他揉得皱巴巴的,上面的图案也变得模糊不清。王婶那声带着颤音的“小默啊”似乎还在他的耳膜上嗡嗡回响,那声音充满了焦虑和不安,让他的心情愈发沉重。
就在这时,终端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叮”声,这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突兀。林默和周晓冉几乎同时抬起头,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新生成的路径热力图正从屏幕底端缓缓向上攀爬,橙红色的线条就像是一条条活过来的蚯蚓,在原本整齐的网格里钻出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洞。这些线条代表着系统为用户推荐的新路径,它们的形状和走向都显得有些怪异,让人摸不着头脑。
“17 号用户。”周晓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速度快得如同闪电。终端立刻弹出了详细的数据,显示出这个用户的信息。
“退休教师张奶奶,昨天被系统推荐走解放大路去公园,但她却跟着卖糖葫芦的推车绕了三条巷子。”周晓冉念出了数据中的关键信息,然后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屏幕上的蓝光在镜片上碎成了一颗颗小星星。
“系统今天给她生成了三条新路径,全都是绕着老巷子的。”周晓冉继续说道,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些新路径也感到有些困惑。
林默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
三天前他们还在为系统能识别“异常选择”狂喜,此刻这些从数据堆里自己拱出来的新路径,正用最直白的方式证明——程序真的在学“犯错”。
他伸手碰了碰白板上的路径图,指尖触到粉笔灰的凉,突然想起公交站那个追蓝蝴蝶的小女孩,她的支线公交票根还夹在笔记本里,边缘已经卷了毛边。
“演化模型不是预设的。”周晓冉突然按下暂停键,热力图定格在第37秒,“看这个拐点。”他用激光笔点向屏幕右下角,那里有团模糊的光斑,“系统在计算张奶奶的历史轨迹、周边商铺热度、甚至空气湿度——它在自己找关联规则。”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阁楼里只剩下终端风扇的嗡鸣。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糖纸,“补甜”两个字被体温焐得发软。
王婶总说这糖纸是给系统“加点人味儿”,现在看来,这“人味儿”正顺着干扰器的信号,往系统最核心的地方钻。
“得给它搭个梯子。”他突然开口,糖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响,“干扰器只能打乱推荐,要让系统自己生路径......”
“需要演化引擎。”周晓冉的眼睛亮起来,手指已经开始敲备忘录,“用遗传算法做底层框架,把用户异常选择当变异因子,再设置个适应性函数——”他突然顿住,抬头时镜片上的蓝光晃了晃,“但核心代码得伪装成系统修复模块,不然观察者的检测程序会把它当病毒吞掉。”
林默摸出裤袋里的终端残片,金属边缘还带着体温。
这是上个月在旧电子市场无意间发现的宝贝,竟然刚好可以解码政务系统的旧版备份中心权限。“我今晚就去备份中心。”他把那块残片放在掌心,像把玩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样,轻轻地颠了颠,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兜里。
“他们更新防护系统的时候,旧端口留了个三天的窗口期,我昨天刚好用扫描器测过。”他的声音平静而自信,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周晓冉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原本快速跳动的代码界面也瞬间静止。她的目光落在林默眼下淡淡的青黑上,那是熬夜留下的痕迹。
林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突然伸手扯过桌上的能量棒,像扔飞镖一样准确地扔向周晓冉。“吃。”他的语气简短而干脆。
周晓冉有些惊讶地看着林默,见他挑眉,似乎在等她的反应,于是她笑了笑,伸手接住能量棒,撕开包装纸。巧克力的甜腻在舌尖漫开,带来一丝温暖和满足。
林默看着周晓冉吃着能量棒,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回忆。那是大四实习的时候,这小子为了破解实验室的门禁,竟然在楼道里蹲了整整一周。最后,他用食堂饭卡的磁条做了个临时密钥,成功进入了实验室。
那些一起熬通宵写代码的日子,虽然辛苦,但现在想来,却充满了乐趣和成就感。而如今,这些曾经的努力和坚持,终于要在这个重要的任务中派上用场了。
“引擎核心算法明早八点前给你。”周晓冉的键盘声突然加快,“我会加三层混淆协议,他们的检测程序至少得花半小时才能识别出异常——足够你植入了。”
林默把最后一口能量棒咽下去,站起身时听见膝盖的轻响。
他摸出藏在工具箱里的微型摄像头,又检查了遍干扰器的信号强度。
窗外的暮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仿佛是被打翻的墨水瓶,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深黑色。对面居民楼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宛如夜空中的繁星,点缀着这片黑暗。某扇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气,那是一种熟悉的味道,带着家的温暖和烟火气。然而,这股香气却与阁楼里的电子元件味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团揉不匀的面团,让人感到有些怪异。
“记得开定位共享。”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片寂静。她的话语简短而干脆,头也不回地说道。
林默的手在门把上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些犹豫。然而,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还是应了一声:“知道。”
当他回头时,看到室友的背影被终端的蓝光切成了明暗两半。那蓝色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照亮了周晓冉后颈上残留的发胶,那是早上没洗干净的痕迹。
林默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了门。门轴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伴随着一阵风,吹得白板上的路径图哗哗翻页。最上面那张图飘了起来,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缓缓落在了周晓冉的脚边。
林默的目光被那张图吸引住了,他看到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蓝蝴蝶,那笔触显得有些稚嫩,却透露出一种别样的灵动。
随着政务系统备份中心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林默的心跳声突然变得异常剧烈,几乎要盖过耳麦里周晓冉的指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仿佛要冲破束缚一般。
在黑暗中,林默摸索着将终端残片插进墙缝里的旧接口。金属与金属之间的摩擦声响起,那声音细微而尖锐,像一根细针,轻轻地扎在他的后颈上,让他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权限验证通过。”周晓冉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现在输入修复模块代码——注意,第三行有个观察者的日志钩子,我用错误代码把它引到缓存区了。”
林默的手指在终端上快速跳跃。
屏幕蓝光映得他额角发亮,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操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水痕。
当最后一行代码消失在滚动条里时,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像台跑错了节奏的旧风扇。
“植入完成。”他低声说,手指悬在确认键上方。
“等等。”周晓冉的声音突然紧绷,“系统日志在刷新——有个新的演化节点被标记了。”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终端屏幕上,原本整齐的代码流里,突然涌出一串乱码。
那些字母和数字像被风吹散的纸页,飘着飘着竟慢慢聚成新的序列,在日志最顶端跳出一行小字:
“检测到未知路径生成机制,是否启动重置协议?”
林默的手指重重按下确认键。
阁楼里,周晓冉盯着突然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喉结动了动。
他抓起桌上的干扰器,新塞进去的半张糖纸被攥出褶皱。
终端屏幕的蓝光里,一行绿色小字正在滚动:
“路径演化引擎已激活,初始演化节点:1。”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把屏幕里的代码流晕成一片模糊的绿。
周晓冉望着那行字,突然笑了——他想起林默说过,当程序学会从“错误”里找规律,那些用数据框住世界的人,该慌了。
而现在,他们的程序,要开始教世界怎么“犯错”了。
林默推开阁楼木门时,后颈还沾着备份中心走廊的潮气。
周晓冉的椅背“吱呀”一声转过来,终端屏幕的蓝光在他镜片上晃出两道亮痕:“刚收到试点区的实时反馈。”他晃了晃鼠标,投影幕布上立刻跳出密密麻麻的红点——解放大路、银杏巷、老菜场后巷,原本被系统判定为“低效”的路径正以指数级增长。
林默扯下沾着雨水的外套搭在椅背上,水珠顺着袖口滴在地板上,“嗒”地砸进之前没擦净的咖啡渍里。
他俯身盯着投影,最顶端的滚动条里,72岁的张奶奶今天收到了五条路径推荐:从公园后门绕去菜市场的石板路、穿过小学操场的林荫道、甚至还有条要经过三家糖画摊的“甜蜜路线”。
“她昨天在社区活动中心说想吃糖画。”林默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笑,“系统记住了。”
“不止这个。”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连串火星,另一块屏幕突然弹出对比图——东边的物流车推荐了绕开早高峰的老桥,西边的上班族路径却指向新修的跨江隧道。
两条路线在地图上交叉成x形,“演化冲突。”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A终端的模型算出老桥车少,b终端的模型认为隧道限速更稳定,现在系统在弹窗问‘哪条是最优解’。”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糖纸,“补甜”两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皱。
三天前在公交站,那个追蓝蝴蝶的小女孩拽着他衣角问:“叔叔,为什么地图只给我指最直的路?”现在答案正在屏幕上流淌——程序终于学会了,世界从来没有“最直的路”。
“看15号试点区。”周晓冉突然按下暂停键,投影定格在某个居民楼的单元门口。
穿蓝布衫的阿婆举着手机,屏幕上的路径推荐像朵绽开的烟花,“她刚才在业主群发语音说‘现在能选去早市顺便看孙子的路啦’。”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上个月她儿子还在投诉系统总让她走不近孙子幼儿园的路线。”
林默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纸边缘。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阁楼的吊扇重新转起来,带起一阵混着电子元件和咖啡香的风。
他想起王婶总说“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此刻那些曾被系统判定为“无效偏差”的选择,正变成有温度的路径,在城市的血管里生长。
终端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周晓冉的手猛地一抖,咖啡杯“当啷”磕在桌沿,深褐色液体溅在代码界面上,“观察者的内部会议记录被截获了。”他快速切换界面,一行行加密文字在解密程序里翻滚,最后定格在“是否关闭核心演化模块”的加粗标题上。
林默的瞳孔收缩成针尖。
他看见自己在终端屏幕上的倒影,眼尾的细纹里还凝着未干的汗。
上周在便利店,他听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聊“路径系统要把城市效率提到99%”,现在这99%的完美正在崩裂——因为剩下的1%里,藏着人最真实的选择。
“演化进入不可控阶段。”周晓冉突然念出一行新跳出的提示,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这是观察者的内部评估。”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的路灯次第亮起,把湿淋淋的街道照得像撒了碎钻。
他看见穿校服的女孩追着只蓝蝴蝶跑过斑马线,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那上面,应该正跳着三条不同的回家路线。
“这不是结束。”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是程序学会呼吸的第一口空气。”
终端突然震动起来。
林默转身时,瞥见屏幕边缘闪过一行未读提示,发件人显示“未知终端”,标题只有两个字:“觉醒”。
他的手指悬在查看键上方,阁楼的吊扇又开始吱呀作响,把那行字轻轻推到通知栏最底端。
(终端屏幕的蓝光里,“觉醒”二字在阴影中闪了闪,像颗刚埋下的种子,正等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