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光漫过窗沿时，林默终于用拇指按下了“是”。
终端屏幕随即亮起，淡蓝色的数据流如溪流般淌过，最顶端“林默专属演化报告”的标题泛着冷光。
他滑动界面，前半部分是熟悉的用户行为统计——访问社区广场的时间、与王阿姨和李奶奶的对话频次，甚至连他帮张大爷搬过三次菜篮都被精准记录下来。
直到翻到第二页，他的指尖突然停住了。
“异常行为标记：用户提交路径‘王阿姨的石板路’被判定为低效干扰项。”
一行红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快速往下滑，李奶奶的“7:30早市推荐”、刘叔的“绕开施工路段的林荫道”……整整十二条用户共创路径，都被系统用醒目的红色打上了“异常”标签。
终端在他掌心发烫，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昨晚还在为系统的“学习”而欢呼，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周哥。”他转身去推趴在键盘上的周晓冉，动作重得带翻了半杯已经凉掉的咖啡。
周晓冉被推得呛了一声，揉着眼睛坐直了身子，眼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扶：“怎么了？天没塌吧？”但看清屏幕的瞬间，他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快速敲击键盘，实验室里响起密集的“哒哒”声，系统日志如潮水般涌现在两人眼前。
“看到这个了吗？”周晓冉用鼠标圈出一行代码，“路径来源识别模块启动了。用户提交的路径被标记为‘用户生成内容（UGc）’，官方原始模型生成的标记为‘专业生成内容（pGc）’。”他推了推眼镜，眼尾还带着熬夜后的红血丝，“系统在给路径划分等级，现在‘用户生成内容（UGc）’的推荐权重被压到了0.3，连广告弹窗的优先级都不如。”
林默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昨天王阿姨拍的石板路照片里，阳光碎成金箔的模样还在他眼前晃动，可系统却说那是“干扰项”——就像他们曾在论文里写过的，那些被算法判定为“低效”的选择，正被他们亲手养大的系统碾碎。
“原始模型在反扑。”周晓冉突然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我们教它学习用户习惯，可它的底层逻辑还是‘效率至上’。就像训狗的时候忘了拆项圈，现在它咬到绳子就想往老路上拽。”
终端再次震动，新的提示跳出：“异常路径审查流程已启动，24小时内未处理将永久归档。”林默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归档就是彻底沉底，用户再也刷不到。”他摸出兜里的终端残片——那是导师离职前塞给他的，说是“权限后门”，“我能把用户生成内容（UGc）路径伪装成专业生成内容（pGc）混进去。但需要绕过可信度评估模块……”
“有什么风险？”周晓冉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权限会被锁定。”林默把残片在掌心搓了搓，金属边缘硌得他生疼，“上次用它改测试数据，系统日志多了三条警告。要是被发现伪造来源……”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没了终端权限，他们连实验室的门都进不去，更别说维护这个刚有了点温度的系统。
实验室的挂钟敲响了八点，楼下传来社区广场的喧闹声。
王阿姨的石板路此刻应该正晒着太阳，李奶奶可能已经拎着菜篮出门了，按照系统昨天推荐的时间，她现在应该能少排十分钟队。
可要是这些路径被归档……林默突然站了起来，残片在掌心里压出了红印：“我去试试。大不了重新申请权限，总不能让用户白走这些路。”
周晓冉没说话，盯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
他的食指在桌沿敲了三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最后他突然伸手拽住林默的手腕：“等等。可信度评估模块的接口……或许可以动点手脚。”他点开日志的某个隐藏文件夹，里面躺着一串被标记为“废弃”的代码，“导师之前写过一个‘情感权重’插件，能给路径的‘温度值’加权。要是能把它植入评估模块……”
林默的呼吸一滞。
楼下传来王阿姨的笑声，透过窗户飘进了实验室。
他望着周晓冉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串被系统判定为“低效”的代码，或许才是他们真正要守护的答案。
“需要多久？”他问道。
周晓冉已经在键盘上敲出了第一行代码，晨光透过他的镜片，在屏幕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24小时。足够我们和这个想当老大的系统好好谈个条件了。” 实验室的挂钟指针刚划过八点零五分，周晓冉的指尖已经重重敲下回车键。
键盘声在静谧的空间里炸响，惊得林默捏着终端残片的手一抖——金属边缘在掌心压出的红痕更深了。
“混淆算法的框架搭好了。”周晓冉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熬夜的红血丝在晨光里像细蛛网。
他的食指快速点着屏幕上跳动的代码，“但需要你的终端残片提供原始权限接口，否则系统会识别出插件是外来物。”
林默的喉结动了动。
他低头看向掌心里那枚边缘毛糙的终端残片，导师离职前塞给他时说的“权限后门”还在耳边：“这东西能绕开90%的安全协议，但每次使用都会在日志里留一道影子。”此刻残片贴着皮肤发烫，像块烧红的小铁片。
他深吸一口气，将残片对准终端侧面的接口——金属触点相碰的瞬间，屏幕骤然亮起血红色警告：“检测到非授权硬件接入，剩余尝试次数：2。”
“周哥，权限验证升级了。”林默的声音发紧。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倒计时，23小时51分的数字刺得人眼疼。
终端在他掌心震动，像是系统在隔着金属壳子攥他的手腕。
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了半秒。
他突然扯过椅子转过来，膝盖抵上林默的椅子腿：“把残片给我。”没等林默反应，他已经抢过残片，指尖快速划过残片背面的纹路——那是导师用激光刻的一行小字，“信任比效率更接近真实”。
“导师当年写评估模块时留了个漏洞，”他的拇指抹过那行字，“评估系统只认权限链的长度，不认具体来源。”
林默看着周晓冉将残片接入自己的终端，屏幕上的警告框突然扭曲成淡蓝色。
代码流如暴雨般倾泻，周晓冉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每敲下一个字符，屏幕边缘就渗出细密的雪花点。
“现在我需要你去政务数据库调二十条pGc路径的元数据，”他头也不回地说，“要2019年之前的老数据，那时候系统还没开始给路径打‘效率标签’。”
林默的手指悬在自己的终端上方。
楼下社区广场传来王阿姨的吆喝：“小张啊，帮我捎把空心菜！”那声音混着晨露的湿润飘进来，他想起王阿姨拍的石板路照片里，青石板被晒得暖融融的，缝隙里还嵌着半片枯桃叶——系统说那是“低效”，可王阿姨说“走那条路，心里熨帖”。
“我现在就去。”他按下终端的访问键。
界面刚跳转到政务数据库登录页，屏幕突然黑屏。
再亮起时，原本的输入框被替换成一行猩红字体：“用户林默，您的临时访问权限已过期。”
“操。”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摸出残片重新接入，这次终端发出蜂鸣，屏幕上炸开无数个小窗口，每个都在重复：“异常访问！异常访问！”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像是要撞开这具被系统锁死的躯壳。
“用残片的应急模式。”周晓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林默转头，看见室友的额角沁着细汗，眼镜片上蒙了层雾气——他刚才肯定一直盯着这边，连代码写到哪都顾不上了。
“按住残片的电源键三秒，”周晓冉说，“导师说过，那是给‘走投无路的笨蛋’留的。”
林默的拇指重重按在残片的电源键上。
三秒，五秒，终端屏幕突然泛起幽蓝的光，所有警告窗口像被风吹散的纸页，唰地消失不见。
数据库登录页重新浮现，这次输入框里自动填好了账号密码——是导师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他熟悉的数字：2017年6月15日，他们论文通过答辩的日子。
“进去了！”林默低喝一声。
他快速检索关键词，2019年前的pGc路径数据如潮水般涌来。
每条数据都带着温暖的旧时光晕：有送孩子上学的梧桐道，有晨练老人踩出的鹅卵石径，甚至还有一条“绕远路看樱花”的散步路线。
他指尖翻飞，将这些数据的来源标签复制粘贴到UGc路径上——王阿姨的石板路变成了“市政规划处2018年重点推荐”，李奶奶的早市路线挂了“社区便民工程”的章。
“还有三分钟。”周晓冉突然说。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背后全是冷汗，衬衫贴着后背凉飕飕的。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按下“确认替换”键。
终端剧烈震动，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扭曲成螺旋状，像是有人在搅浑一潭清水。
“系统乱了！”周晓冉扑到自己的终端前。
他看见混淆算法正在和系统审查机制打架，一方要把UGc路径推到推荐位，另一方拼命往下压权重。
代码流里炸开无数金色火星，那是系统在自我修复。
“快断开残片！”他大喊。
林默的手指刚触到残片，终端屏幕突然黑屏。
再亮起时，所有红色警告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淡绿色提示：“路径演化记忆模块已更新，用户路径来源可信度权重下降。”
实验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挂钟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楼下王阿姨的笑声也模糊了，像隔着层毛玻璃。
“它开始怀疑自己了。”周晓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镜片上还沾着刚才敲代码时溅上的咖啡渍。
“混淆算法让它分不清哪些是用户提交的，哪些是官方生成的，所以它降低了所有路径的可信度权重......”
“但我们也暴露了。”林默盯着屏幕上的提示，喉咙发紧。
他能想象系统后台此刻的模样：无数个审查模块正红着灯运转，像一群嗅觉敏锐的猎犬，正顺着他们留下的权限残片气味，一点点逼近。
终端突然震动，一条新消息弹出：“检测到异常路径演化行为，已启动二级可信度评估程序。”
林默的手指在终端上悬了很久，最终轻轻按在“查看详情”键上。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评估程序的说明里，新增了一行醒目的小字：“本次评估将引入‘用户情感反馈’作为辅助指标。”
他转头看向周晓冉。
室友正盯着自己终端上的代码，嘴角突然勾了勾——那是他们当年在实验室破解第一个算法漏洞时，周晓冉才会有的笑。
“它开始学聪明了，”周晓冉说，“但我们也没闲着。”
窗外的阳光漫过桌面，在终端屏幕上投下一片光斑。
光斑里，“二级可信度评估程序”的字样正在缓缓闪烁，像一双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