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黑松枝梢时,苏云汐已跟着雷阿婆钻进了让川凤栖寨后的山林。畲家的黑松生得苍劲,松针上的露珠坠下来,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她轻轻一颤。雷阿婆忽然停步,枯瘦却有力的手指掐住株覆着细绒的草药,指尖蹭过叶片边缘的波浪圆齿:“丫头,这是‘过山龙’,咱们畲家传了三代的接骨药。”她把草药递到苏云汐面前,茎上的白绒沾了晨露,粘得苏云汐指尖发潮,“根熬汤能续筋,叶捣了敷断处,比城里金疮药管用。你可别跟苦苣草弄混——去年阿木那小子贪快误采了,泻得抱着茅房门板喊娘,三天没敢碰粗粮。”
苏云汐忍着笑点头,将草药放进随身的“万字纹”竹篓。竹篓是雷阿婆亲手编的,沿边缀着红绳铜铃,走起来叮当作响,和山间的鸟鸣、松涛凑成了趣。这是她来凤栖寨的第七天,脸上的划伤蜕去了暗红痂皮,只留道浅粉印子,脚踝的淤青也被雷阿婆用草药蒸得散了干净。这些日子,她的脚步几乎没停过——清晨在山林里认草药、配止血膏,雷阿婆往药膏里加山椒藤汁时,蓝珠总凑过来嗅,皱着鼻子喊“辣得能醒盹”,苏云汐试涂在指尖的划伤上,那点隐痛瞬间就被辣意压了下去;午后到寨心的青石板场练盘瓠步,阿岩和几个半大的小子围着她唱畲族古歌,“盘瓠神,护畲人,脚踏青石板,刀箭不伤身”,调子又脆又亮,她跟着节奏碾着脚掌走,连石板缝里的青苔都被磨出了浅痕;傍晚跟着蓝珠学编防护竹篮,蓝珠的手指翻飞如蝶,竹丝在她手里绕成密网,还教她编九个扣的平安结缀在篮耳,“这结要编得紧,九扣代表九山九水,遇着危险倒扣篮子,连山鼠都钻不进来!上次阿爹遇着山匪,就是靠这篮子挡了两箭呢!”
“丫头,腰再沉些!”青石板场上,雷阿婆的声音突然拔高,手里的图腾木杖往地上一顿,震得石板缝里的青苔都颤了颤。苏云汐正踩着步子,闻言脚下一滑,身子晃了晃。阿岩立刻跳过来,扎下步子给她示范,脚掌贴着青苔慢慢移,稳得像钉在石板上:“云汐姐,脚跟往下压!你看,越滑的地方越要沉住气——上次我在梯田埂上追山兔,就是靠这步子没摔进泥里!”旁边的小子们拍着掌起哄,苏云汐咬着唇跟上,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直到走满一圈,雷阿婆才松了口气,上前用帕子替她擦了擦汗:“这就对了!往后遇着追兵,别想着跑多快,盘瓠步走得稳,才能躲开迎面来的刀箭——咱们畲家人,靠的就是‘稳’字活命。”
歇脚时,蓝珠端来两碗畲家酸汤,粗瓷碗里飘着野红莓和腌山椒,酸香裹着辣意钻进鼻腔,勾得人舌尖发馋。“云汐姐快喝!这是我阿娘用山泉水酿的,喝了能解乏,还能防山里的瘴气!”蓝珠挨着她坐下,自己先喝了一大口,眯着眼睛笑,“我阿娘说,咱们畲家人靠山吃山,酸汤、草药、竹编,少一样都过不了日子。”苏云汐捧着碗喝了两口,酸得舌尖发麻,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自从来了凤栖寨,她总想起知音涧的密道,那天和林舟、苏砚、阿竹分开后,几人便断了联系,如今快十天了,连半点消息都没有。
“周叔回来啦!”蓝珠突然跳起来,指着寨口喊。苏云汐抬头,看见雷周扛着两捆苦竹走来,竹枝上挂着几只野山雀,羽翼还沾着晨露,肩上的绷带早已拆了,只留道浅疤。雷周把苦竹靠在吊脚楼的木柱上,抹了把汗,目光落在苏云汐身上,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看姑娘这神色,是惦记朋友了?”
苏云汐攥紧了腰间的平安竹牌,竹牌上的护佑纹被摸得光滑,声音发紧:“周叔,您去镇上换东西时,有没有听到知音涧的消息?我有几个朋友——林舟、苏砚,还有阿竹,他们应该从密道逃出去了,但之后就没了下落……”
雷周的动作顿了顿,往四周扫了眼,拉着她躲进吊脚楼的阴影里,声音压得低:“我特意绕去了白云阁的联络点,就是镇上那家草药铺,门板上挂着‘歇业’的木牌,牌底刻着‘断’字——那是分舵出事的信号。我还问了对面卖糖人的老张,他说前几天见着穿黑衫的人在铺子附近转悠,眼神凶得很,看着就不像善茬。”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也问了常往顺溪跑的货郎,他说知音涧被黑风教破坏得厉害,谷里的人都不知去向,好像黑风教在那儿折腾了几天,最后骂骂咧咧地撤了。不过文成珊溪那边倒有消息,说前几天有三个穿青衫的年轻人往西边走了。”
“西边……”苏云汐喃喃着,眼眶有些发热。文成县城有黑风教的据点,据说还发了江湖追杀令,他们往西边走,岂不是自投罗网?
“丫头,别乱。”雷阿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雕着盘瓠纹的竹盒,盒盖一打开,青铜传讯哨泛着冷光,“我知道你牵挂朋友,可你现在不能出去。你身上有地图和玉珏,墨渊的人还在四处找你,你若出去,不仅找不到他们,还会把黑风教引来凤栖寨。”她把传讯哨递给苏云汐,指尖划过哨身的纹路,“这是畲家联络山外族人的哨子,吹三声短、一声长,山外的人听到就会回应。过两天让阿岩去知音涧探探,他从小在山里跑,比狐狸还机灵,若找着你朋友的踪迹,就让他用哨子传信。”
苏云汐握着冰凉的传讯哨,心里稍稍定了些。雷周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兄弟他们肯定能找着地方躲起来。等风声松些,我带你去镇上的畲族集市,那儿人多,说不定能打听着更多消息。”
那天下午,苏云汐跟着雷阿婆学做畲家竹箭。雷阿婆把削得笔直的竹箭杆递给她,又拿出个黑陶罐,揭开盖子,一股清苦的气味飘出来:“这里面是迷魂汁,用山茄果和醉鱼草熬的,涂在箭头上,射中了只会晕半个时辰,不伤性命。”她拿起一支做好的竹箭,箭头上的深色汁液闪着光,“你伯父当年跟我说,白云阁的功夫是为了护人,畲家的本事也一样,习武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护住想护的人——就像我护着寨里的娃子,你护着你的朋友。”
苏云汐捏着箭杆,往箭头上涂迷魂汁,指尖沾了些汁液,清苦的味道绕在鼻尖。她忽然想起知音涧的日子:苏砚自己胳膊流着血,却先忙着给她包扎,还笑着说“这点伤不算什么”;阿竹把攒了好久的蜜饯塞给她,说“姑娘吃了甜的,伤口就不疼了”。那些画面像温着的茶水,在心里慢慢漾开暖意,也让她攥着箭杆的手更紧了些。
傍晚的晒谷场亮起了火把,寨里的汉子们要比畲家摔跤。阿岩和阿木抱在一处扭打,阿木力气大,把阿岩按在地上,阿岩却猛地翻身,拽着阿木的腰带把人掀翻,尘土飞扬里,满场都是喝彩声。蓝珠拉着苏云汐的手跳着喊,火把的光映在她脸上,亮得像撒了把星子。苏云汐坐在竹席上,指尖摩挲着传讯哨,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她要把畲家的本事学扎实,认全每一种草药,练熟每一步盘瓠步,编好每一只防护竹篮,再趁这几日清闲把《应潮谱》悟一悟。等阿岩带回消息,她就去找林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