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蛋正对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算计着家里那点可怜的口粮还能撑几天。他抬起头,看看那豆大的灯苗,又看看妹妹们几乎要埋进书本里的脑袋,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光线下看书,时间长了,非得跟妈一样落下眼病不可!可煤油也是定量供应,想挑亮灯芯都不敢,金贵着呢。
“凑合看吧,”徐兰叹口气,“这年月,有亮儿就不错了。街道上好多家,天一黑就躺炕上省灯油呢。”
“那不行!”二蛋放下本子,“咱不能省在这上头。肚子可以瘪,脑子不能空。日子再难,学必须得上!”
他话说得硬气,可现实摆着呢。灯油、纸张、笔墨,哪样不要钱不要票?家里现在恨不得一分钱掰成八瓣花。
“从明儿起,咱家得立个新规矩!”二蛋站起身,像是下了多大决心,“早起一个钟头,天蒙蒙亮就起,趁着亮光捡柴火、挖野菜,能干的活儿都干了。晚上,天刚黑就点灯,集中用一个钟头看书学习,到点儿就熄灯睡觉!省灯油,也省眼睛!”
小玲一听就皱眉头:“早上那么冷,起得来吗?晚上就一个钟头,作业哪写得完?”
“起不来也得起!写不完就挑最重要的写!”二蛋难得对妹妹们板起脸,“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办法!这叫时间管理,懂不懂?总比把眼睛熬瞎了强!”
他找来一张破报纸的边角料,用铅笔头歪歪扭扭地画了个表格,写上时间和事项,贴在了墙上。
“喏,就按这个‘战时课表’来!雷家第一条军规!”二蛋指着那表格,“谁要偷懒,扣谁的口粮!”
小燕吐了吐舌头,小玲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二哥说的是正理。
光省还不成,还得开源。纸笔的问题咋解决?
二蛋又开始琢磨。他溜达到厂里的废料堆,眼睛跟探照灯似的扫来扫去。忽然,几块报废的耐火砖吸引了他的注意。这玩意儿表面相对平整,质地也细腻……
有了!
他捡了几块小块的耐火砖拿回家,找来砂轮和磨石,蘸着水,吭哧吭哧地开始打磨。把耐火砖粗糙的表面一点点磨平、磨光滑,直到能照出点人影儿。
“来,试试这个。”他把磨好的“石板”和一小截之前烧制骨粉剩下的炭条递给小玲,“用这个写字,写完了用抹布一擦,能反复用!”
小玲好奇地接过来,用炭条在光滑的砖面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她用破布头一擦,果然掉了!
“呀!真能行!”小玲眼睛一亮,“就是这炭条有点硌手,写字费劲。”
“问题不大!”二蛋转身又不知从哪儿翻出几个破自行车内胎,剪成一小条一小条,把炭条裹起来,后端再用细铁丝缠紧,“喏,升级版‘炭笔’,还带个橡皮头呢!”他指着前端露出的炭条和后端用来擦拭的橡胶皮。
小玲试用了一下,虽然还是比不上真正的铅笔,但至少不硌手了,写错了还能擦,比在珍贵的纸上写写画画、用了正面用反面强多了!
“二哥,你真神了!”小燕拍着手笑。
徐兰看着孩子们又有了学习的家伙事,心里头酸涩又欣慰。
这天晚上,按照“战时课表”,雷家早早吃了饭(清得能照见人影的菜糊糊),就围坐在那盏唯一的煤油灯下。二蛋也拿出他的技术书,小玲预习功课,小燕则趴在磨光的石板上,一笔一画地练习写字,写满了就擦掉重来。
屋里很安静,只有炭条划过石板的沙沙声,和偶尔灯芯爆开的噼啪声。光线依然昏暗,但每个人的神情都异常专注。
就在这时,隔壁95号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和哭喊声,中间还夹杂着贾张氏尖利的叫骂。
“杀千刀的!你个败家子儿!你撕它干啥!那是钱啊!”
接着是棒梗带着哭腔的顶嘴:“破书!有啥用!又不能吃!我冷!我要烤火!”
隐约能听到易中海劝解和秦淮茹低泣的声音。
原来是棒梗嫌冷,竟然把他自己的课本给撕了,揉成一团要点火取暖,被贾张氏发现了。
小玲和小燕都竖起耳朵听,小燕小声问:“姐,棒梗为啥要烧书啊?”
小玲撇撇嘴,脸上带着点不屑:“哼,他傻呗。老师说了,知识就是力量,就是粮食。烧了书,以后更没出息,更挣不来粮食。”
二蛋听了,冷笑一声,压低声音对两个妹妹说:“听见没?这就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95号院为啥老鸡飞狗跳?就因为光知道盯着眼前一口吃的,不想着长远。咱可不能学他们。肚子饿是暂时的,脑子空了,那是一辈子的事。”
他指了指小玲手里的石板和炭笔:“别看咱们现在用的破,可学问都装进自个儿脑袋里了,谁也抢不走。将来总有一天,能用上!”
小玲重重地点点头,更加珍惜地握紧了手里的“笔”。小燕也似懂非懂地继续低头写画。
97号院的窗户上,映着一大两小三个埋头学习的剪影,虽然模糊,却透着股韧劲儿。而一墙之隔的95号院,吵闹声渐渐平息,不知道是哪一方又妥协了,或许明天,棒梗就只能空着手去上学了。
窗里窗外,同样是寒冬,同样是饥饿,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二蛋吹熄了灯,屋里陷入黑暗。
“睡觉!”
黑暗中,小玲和小燕的应答声格外清晰。
日子像冻僵的蜗牛,慢吞吞地往前挪,总算磨蹭到了冬至。
按老礼儿,冬至大如年,再穷的人家,这顿饺子也不能省。
可对眼下的来说,这顿饺子,成了个挠头的大难题。
徐兰对着桌上那点可怜巴巴的馅料发起愁来。肥肉膘子是提前好久就开始攒的,东抠一点西省一点,好不容易凑了不到三两,白花花、软塌塌的一小团。旁边是一小盆酸菜碎,焯过水,挤得干干的,没多少油性。
“就这点玩意儿,包出来的饺子,怕是只能喝个饺子味儿汤了。”徐兰叹着气,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和着那点馅,怎么看怎么寒酸。
小燕扒着桌沿,眼巴巴地看着那点肉膘,咽了口口水:“妈,多放点肉嘛……”